「不是因為這個。」她忍了半天還是把心裡話說了出來,「只是有個問題沒有答案,有些放不開罷了。」
「說說看。」
朝露對自己的小心思羞於啟齒,「這個……你若知道一定會笑我的。」
「笑笑也無妨嘛。」
「我只是想知道,你樓下大門的密碼是不是你的生日?」
「不是。」
「可也不像是初始密碼呀。」
「初始密碼是0000,這個的確是後來改的。」褚雲衡的語氣裡充滿不解,「這有什麼好琢磨的?」
「這該不會是你前女友的生日吧?」朝露的語氣裡有連她自己都鄙視的幽怨情緒。
「噗!」褚雲衡笑出聲,「朝露,你這個小醋罈子!小腦袋瓜還真是會想。」
朝露聽出他語氣裡有嘲笑之意,恨恨地道:「你很得意是吧?」
「看來我非得把事情講清楚了,不然咱們誰都別想睡了。這個0621的確是一個人的生日。」
「誰?!」朝露顧不得被某人喚作小醋罈子,立即警覺地問道。
「沙特呀。」
「……我知道的那個沙特?」
「就是那個沙特。」
「你無聊啊!」朝露小聲罵道,聲音卻是低柔的。
「你可別冤枉我,我和另一位同系的副教授是頭兩個搬進來這裡的住戶,就是住我對面的一位。他比較細心,覺得密碼用0000太不安全,設了等於沒設,就跟我商量要改個密碼,而他本人是個沙特迷,就申請改了這個密碼,說是這個密碼既防範陌生人亂按,又體現了主戶的個性。」
「哎,學哲學的是不是瘋子特別多?」
「你怕啊?」
「我的座右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朝露笑著道。
他的眼睛深邃而閃亮,「怪不得你會選我呢!朝露,你可得繼續保持這股勇氣呀。」
「一定!」她微笑著,在心裡又默默說了一遍:一定。
後半夜,朝露迷迷糊糊間覺得床在動,抵抗著困意睜開眼睛,聽到褚雲衡壓抑的呻吟從耳邊傳來,她伸手摸到床頭燈,按下開關,光線的刺激讓她一下子清醒,忙回身去看褚雲衡。
只見他的眉頭微微蹙著,鼻翼上滲出細細的汗珠,兩腿彆扭地弓著,右手死命按住左腿,,一下又一下地揉捏、捶打,而原本蓋在身上的毯子已經滑落到地上。
看這情形,必定是他的腿痙攣了。她立即挪過去,雙手在他的左腿上又是按摩又是輕捶,也不曉得到底怎樣對緩解他的讓最有效,只好各種方法都盡力一試,卻也不敢太用力,怕會適得其反。
她感覺得到他左腿十分緊繃,連原本向內微蜷的腳指頭都繃得很緊,這種痛苦可想而知,也不知在她醒之前他一個人強忍了多久,明明連嘴唇都直打哆嗦,卻仍舊沒有喊痛。
「朝露,我好多了。」良久,他才說話。
朝露替他拉好褲管,又拾起地上的毯子,小心翼翼地替他蓋好,「你常常痙攣嗎?」
「不常,只不過這破身子若有一個地方不對勁,就容易起連鎖反應。我想我以後要更加當心。」
「還算有自知之明,你得記著你說過的話。」
「嗯。」他伸出手,輕輕搭住她撐著床的手腕,「躺下吧,再睡會兒,天就該亮了。」
她向後躺下,正要關燈,他卻坐了起來,上了輪椅。
朝露原本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不插手他起居自理的,可他才經歷過嚴重的肌肉痙攣,現在一個人去解手她到底不放心,於是試探著問:「我陪你去吧?」
他的手撥動輪椅,從床前經過,「這個嘛,等我七十歲的時候吧。」說著,朝她微微一笑。」
這人看上去很溫柔很好說話,實則是固執得要命啊!朝露氣得抓過枕頭朝他扔過去,力道很輕,只砸中他的輪圈,他彎過身子要撿,她怕輪椅翻倒,立即跳下床搶先一步撿起了枕頭抱在胸前,嘟著嘴顯示自己仍在對他的固執表示抗議。
他笑笑地滑著輪椅進了洗手間,等他重新回到臥室的時候,朝露仍舊坐在床邊,一臉鬆了口氣的表情,她終於還是從了他的意願,沒有跟過去,心卻一直懸著,就怕他在浴室出什麼狀況。
他將輪椅移到床邊,右手一撐,挪了上來。
「我說,你會不會有暴力傾向啊?」他斜睨著她,眼神卻是疼愛的。
「你放心,我不欺負病人。」
「那等我病好豈不是慘了?」
「嗯哼。」她扶著他躺平,嘴上卻挑釁地說:「你可以還手,我不是不講理的人。」
「一隻手對兩隻手,不公平。」
「那你想怎樣?」
他執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左手上,右手仍舊覆蓋在她的手背上,「我呀,只想這樣握著你,也被你握著,永遠這樣好了。我們不吵架也不打架,這兩樣我都不擅長,你得放我一馬。」
「好。」他的手掌那樣溫暖,她整顆心都軟了,「我那麼喜歡你,才不會欺負你。」她說的是真心話。
他笑了起來,「你的一隻手,握住的是完整的我。這個我有美好的一面,也有缺陷的一面,朝露,你的手就在我的左手和右手中間,感覺得到它們的不同嗎?」
「嗯。」她握緊了被覆在最下面那只無力的左手。
「要與我攜手同行,也就意味著必須同時握著缺憾,這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你居然肯。朝露,你對我的種種包容讓我覺得幸運。」
朝露笑了笑,輕輕把手從他的兩手中間抽出來,「瞧,如果我因為你引以為缺憾的那隻手,就輕易抽開了自己的手,我也等於再握不住美好的那個你。」她伸手關了床頭燈,「雲衡,今晚的你格外囉唆呢。」
他呵呵笑了笑,「生病的人愛亂想,請你多包涵啦。」
朝露扯開自己身上的毯子,無賴地朝他的毯子裡一鑽,「抱我,不然不包涵。」
他的身子僵了僵,幾秒後才伸出右臂,攬住了她,「傻瓜……多髒啊。」
她的眼睛一溫,硬是將淚意憋回去才開口,「明明你剛剛才去換了新的啊,哪裡髒了?」
「唉。」他歎了一聲,下巴在她的發心蹭了蹭,「拿你沒轍。」
「雲衡?」
「嗯?」
「被你抱著睡,最踏實了。」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那好好睡吧,乖乖的。」
朝露之後果然睡得很甜,直到天已大亮,光線從窗簾透進來,她才睜開眼。褚雲衡已經起來了,輪椅還在房間,手杖則不在床頭。
她聽到浴室的水聲,猜到他在裡面洗澡,起身換回自己的衣服,用手梳理了下頭髮。
這時浴室的門開了,褚雲衡拄著手杖從裡面出來,身上穿了件潔白的浴袍。朝露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想起自己頭一次見到他穿著浴袍的樣子,就是那一晚,她帶著如夢似幻的心情初嘗禁果,那種甜蜜的疼痛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嗨,我好多了。」還沒等她詢問,他主動說起自己的身體狀況。
「看起來是的。」他的臉色確實好了許多,她放心了,「我去刷牙洗臉,然後給你弄早餐。」
「你喜歡紫色嗎?」
「蛤?」她被他沒頭沒腦的問話弄得一楞。
「前幾天去大賣場,給你買了牙刷、杯子、毛巾。」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都是紫色系的,我想你或許會喜歡。」
她去浴室一看,牙刷的刷柄是淡紫色的,毛巾也是淡紫色的,杯子則是白瓷的底,上頭印著熏衣草花樣,他一個大男人想得倒齊全。
「褚老師,你的心思昭然若揭啊!」朝露一邊美滋滋地把牙膏擠到牙刷上,一邊向外頭的人喊道。
「沒記錯的話,昭然若揭這個詞是含貶義的吧?」
「嘿嘿,」朝露笑得有些無賴,「這個就不用多說了吧?」
「你到底喜不喜歡?」
「喜歡,很喜歡。」
「那就好。」
等朝露洗漱完畢,褚雲衡已經進了廚房,正把一杯牛奶放進微波爐裡,她忙跟進來,「你坐下。」
「沒得商量?」
廚房裡有兩把椅子和一張簡易小桌,她搖頭,拉開一把椅子用命令的眼神讓褚雲衡坐下來。
「叮」的一聲,牛奶熱好了,朝露端出來,遞到他面前,「喝吧。」
「這是為你熱的。」
「我喜歡喝冰牛奶。」她拿起一旁的牛奶,才倒了半杯便一滴不剩了。
「我胃口還沒恢復,喝不了一整杯,你倒些過去吧。」
朝露眼珠一轉,說:「這麼說你還病著?那今天不能陪我出門了,本來還想讓你陪我買菜來著。」
她話音剛落,褚雲衡就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誰說的?我真的全好啦!」
朝露笑著伸手握住他的杯子,「欸,別空腹喝牛奶,先吃點麵包墊墊肚子,要不又該不舒服了。」
褚雲衡趕緊拿起桌上的切片麵包咬了一口,朝露滿意地笑了。
吃完早飯,褚雲衡換好了衣服,坐上輪椅,「走吧。」
朝露看他坐在輪椅上,便問:「你還是有些不舒服是不是?要不還是我一個人去買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