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澀地笑了笑,「有哪個男人不介意被自己的女人看著換尿布的?」
她明明心裡很痛,臉上卻偏偏笑得更甜,摟著他的脖子道:「最多人家不看嘛。」
褚雲衡歎了口氣,「曾經有好幾年的時間,我像一個活死人一樣任人擺佈,我簡直無法想像我的親人,還有那時的女友是怎樣面對一個活死人的,點滴、拍背翻身,還有換不完的尿布。這樣的生活想想都能把人逼瘋。即便我醒來後,仍有一段不短的時間必須毫無尊嚴地在別人的幫助下完成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我努力復健,即便知道自己不能再正常行走,可至少也要做到不再以那樣屈辱的方式活著。朝露,我不是把你拒於門外,而是無法忍受我在你面前像一個廢人……」
朝露只覺後頸一涼,有水珠從脖子一直往她的後背滾落。「我不會幫你,因為你並不需要我幫忙,我知道你可以照顧好自己。」她下意識把他摟得更緊,「我只是想留下來陪你。」
他歎息道:「你堅持?」
「對,我堅持。」
「好吧。」他低低地歎了一聲,「也許這樣更好。」
她輕輕在他耳後啄了一下,「謝謝你的妥協。」說著,跳下床打開衣櫃,從裡面拿出一套他的睡衣,「我去沖個澡,你先躺下吧。」
他笑得有些哀傷,眼底依稀還有未散的濕意,卻帶著玩笑的口吻道:「是,我這就躺下。只可惜今晚怕是要辜負良宵了。」
她拿睡衣往他身上一甩,故意拉下臉,「褚老師,身為一名教師,思想怎麼能這麼個純潔呢?」
他把砸在他身上的睡衣略微理了理,遞給她,「有句話說「一切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朝露,我不是聖人,但也不會亂耍流氓。」他望著她,眼神清澈,語氣自然,完全不像是說了句戲謔的話,倒像是在陳述一個毫無疑問的事實。
朝露心跳如擂鼓,楞了很久才從他手中把睡衣拿回來,低下頭擠出一句話來,「我……我也不會。」說完,她偷偷看了一眼他的表情,見他一雙瞳仁亮如星辰地注視著自己,紅著臉抱著衣服徑直往浴室去了。
第8章(1)
從浴室出來,朝露見褚雲衡已經乖乖躺在床上,房間裡只有一盞床頭燈亮著,光影投射到他臉上,零碎的頭髮散在額前,他眼睛還睜著,卻掩不住疲憊。
他的身下墊了一張墊子,她猜他定是怕晚上熟睡後不小心會弄髒床鋪,所以墊了這一層。
家中能有這樣的東西,看來他也不是第一次面臨此類狀況了。一個人獨自住了那麼久,他還真是學會了應對自己身體各種狀況的方法。她看了不但沒釋然,反而更覺心酸。
「吃過藥了嗎?」她爬上床,執起他的左手柔聲問道。更多的時候,她習慣握住他這隻手,這五根手指總是微微蜷縮著,無力而脆弱,讓她心生疼惜。
褚雲衡用右手反握住她,「早吃過了,我說過我很會照顧自己。」見朝露白了他一眼,他又道:「你別不信呀,我每年都會做體檢,而且每半年看一次牙醫。」
「聽上去是很注重健康,可也禁不住你平時胡亂逞強。雲衡,再也不許為了我把自己弄病了,如果……如果你真的為我好,為了不增添我的困擾,就要健健康康的,知道嗎?」
「你說得很對,」他面色黯然,「我不該做得不償失的事,搞成這樣反而累到「你。」
都說病中的人情緒格外敏感,朝露怕觸動他的傷心事,忙說:「你哪會麻煩我什麼,受苦的還不是你自己!你既要逞強,就更該學會自己保重才是,弄壞了身體,看你拿什麼逞強!」
「嗯,我會的,一會兒早點睡,明天等我好了,我們還能一起出去逛逛。」
「明天哪兒也不去,我給你做點清淡的飯菜,我們在家窩一天。」
「到時再說吧。」他顯得不太情願,扯過床邊停放的輪椅,坐了上去,「我先去下洗手間。」
她不放心地看著他,卻一句話也不說。她說過她不會幫忙,要表現得相信他可以照顧自己,她就不能插手,起碼今晚不可以。
他一個人在浴室弄了很久才坐著輪椅出來,臉上帶著窘迫的表情,單手一撐上了床,扭頭朝朝露看了一眼,「櫃子裡有毯子。」
「合蓋一件就好啦。」
「不好,我不習慣。」
知道他真正介意的是什麼,她也不再堅持,打開櫃子,拿出一條乾淨的毯子蓋在身上,關了床頭燈,和衣躺下。
黑暗中,她的手伸進他的毯子裡,摸索到他的手,用小指頭輕輕勾住了他的。「好點了嗎?」
「嗯。」
「幫你揉揉會不會舒服點?」
「好。」
她的手輕柔地在他的腹部搓揉,「雲衡,你相信嗎?我很享受照顧你的感覺。這讓我覺得我是被所愛的人需要的。」
「我需要你!」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可以不用你的照顧,可我需要你的愛。剛才你一開門,我在你眼前倒下去的那一刻,你無法想像我的感覺,我真怕,怕你會掉頭跑掉。」
「人有難以預測的旦夕禍福,也有逃不掉的生老病死,雲衡,誰能保證一世安康,又有誰不會老,不會生病?我也會有老到走不動的一天,也會有病到起不了床的時候,難道那個時候我就不讓你看到,不需要你扶持照料了嗎?別傻了,既然決定在一起,無論什麼樣的窘態,早晚都會見到的。」
「你想得倒透徹。可是,我一想到你還這麼年輕、這麼美好,我就覺得自己這樣的身體很愧對你。」
朝露想了想,平靜地道:「那又怎麼樣?反正你也不準備放開我,吃虧我也只好認啦。」
他笑出了聲,在這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看起來,你的確只能認了。」
「所以以後少假惺惺地說什麼愧疚的話。」
「不說了。」他捉住她按在他腹部的手,塞回她的那件毯子裡,「你也夠累了。早點睡,說不定我明天一起來就完全好了。」
她哦了一聲,才翻身要睡,又想起件重要的事,嚷道:「天哪,我忘了給家裡打電話了!打完電話就睡。」
褚雲衡也急了,「趕緊打,你要是沒交代就一宿不歸,阿姨還不知怎麼著急呢。」
床頭櫃上就有無線電話,她拿起來撥了家裡的號碼,「媽,我今天睡若枝家……她喝多了,老公又不在,家裡只有小鵬,我不放心,就留下來陪陪她。」
「謊話說得真溜啊!」褚雲衡等她掛斷電話,在一旁打趣道。
她鑽進毯子,「你要去實話實說?」
他怪叫一聲,「No,給我在未來岳母面前留點面子吧!」他此刻的情緒顯然比之前好了許多。
「面子早就飛光光啦。」朝露見他精神轉好,也跟著有了說笑的心情。
「我說真的,你若要說也不能說照顧我,而是要說陪我共度美好的一夜。」
「不要臉!褚雲衡,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在耍苦肉計,哼!」她翻過身,不打算繼續搭理他。
她感覺到床墊微動,有輕微的吱嘎聲傳出,隔著薄薄的毯子,褚雲衡從背後伸出一隻手臂摟住了她,他溫熱的體溫貼了過來。「身為男人只能用一隻手擁抱他的女人,要靠手杖才能走路,幾次在他的女人面前摔倒,吃一點刺激腸胃的食物就吐得一塌糊塗,身體差到有時還要穿著紙尿褲防止失禁,只有傻子才會耍這樣慘不忍睹的苦肉計。朝露,我不傻,我一點也不想冒著失去你的風險,讓你看到這麼不堪的我,但這就是真實的我……偏偏有你這麼傻的人,傻得讓我……不想放手。」他那富有磁性的聲音與平時相比更顯嘶啞。
她翻身朝向他,窗外有淡淡的路燈光芒映照進房間,她朦朧地看到他臉的輪廓,忍不住伸手撫摸。
他湊近她,吻她的鼻尖,又將唇瓣滑落至她的嘴唇。
「那我就不算真的傻。」她啟開雙唇,帶著一腔熱情努力迎合他,任由他的舌尖在她的貝齒間流連,又往更深的地方掃蕩。
她被他深長的吻給撩撥了,一隻手勾著他的脖子,一隻手拉開兩人的毯子,當手指探到了他的腰際,正要繼續下探的時候,他制止了她。
「朝露,今晚不行。」他艱難地用手支撐著,離她遠一些,再次躺平的時候,呼吸是急促而沉重的。
她也不勉強他,一方面是顧忌他所顧忌的事,一方面也覺得他的身體已然不適,確實不適合再消耗體力,於是她收斂起心神,幫他仔細蓋好了毯子。
房間內安靜下來,朝露不知怎地開始胡思亂想,有一個疑問在心頭揮之不去,害得她越發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良久。
終於,褚雲衡問道:「你該不會是擔心我所以睡不好吧?你只管安心睡,我都做好準備了,絕不會有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