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了揚唇,元真似笑非笑,「你來的時機不對。」
他沒想過要待在桃花村終老,終究是端親王府的世子,他無法逃開這責任,多則一年,少則半年,他總得回去面對該解決的難題。
「那要什麼時候才洽當?等你白髮蒼蒼,背駝眼盲,老得咬不動雞肋嗎?」南康一嗤,嘲笑他的異想天開。
元真目光一黯,瞟向屋外的柳樹。 「你有沒有想過,若不是出身權貴,我們會是怎樣的人?」
「販夫走卒、商賈仕紳、畫生文人都有可能吧!可惜你沒得選擇,既定的命運要你出生皇家,不要想太多了,自尋麻煩。」南康話中有話,含意深遠。
「你的勸告我明瞭,可是有些事身不由己,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泥足深陷無法自拔。」他看著他,眼中傳達著只有兩人才能意會的深意。
南康半瞇起眼,又輕輕地搖起折扇。 「不要指望我,你比我更清楚什麼叫」身不由己「,咱們都是人家捏在手上的棋子。」
身為皇家子弟,皆無婚姻自王權,基於政治考慮,他們的婚配對象皆以利益為基礎,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幾個大家族,互相以婚配牽制,以防哪方坐大,以免朝綱大亂。
「可她是你妹妹,兄妹促膝長談,或許能談出不傷和氣的結果。」總要先試,方知可不可行「就因為呼蘭是我妹妹,我才希望她嫁得好嫁給自己所要的人,我們無法擁有的,她可以彌補這個遺憾。」
擇其所愛。
「但我不愛她。」即使她是好友的妹妹,他也難有憐惜之心。
聞言,南康嗤之以鼻,「無妨,我要的很簡單,只要有個人照顧她,讓她足食豐衣,照樣過著出嫁前的生活,你要冷落她,或是長年在外經商,我絕無異議。」有個夫家可依靠,總好過乏人問津。放眼京城,有哪幾戶人家匹配得上禮親王府,又有哪幾個官家子弟敢要不敢管,管不了,也無力可管,惡名在外的格格,到頭來,她的一生將會毀在自己手中。
而他信得過元真,不論呼蘭再怎麼任性刁蠻,他一定治得住她,有本事磨光她的壞脾氣,服服帖帖地當個小妻子。前提是。元真要這個妻子呀!
肯下工夫調教,否則他的苦心全自費了,還有可能失去一個朋友。
所以,不要怪他自私,為了唯一的妹妹,他不得不罔顧好友意願,讓性情南轅北轍的兩人有個值得期待的將來。
說穿了,這是一場豪賭,不是兩全其美,便是全盤皆輸。
「我有種被利用的感覺。」嫁禍。
南康搖頭低笑。r那就請你多擔待了,誰叫你不幸交到我這個不長進的朋友,只好多分擔我肩上的重擔。「
不以為然的元真冷眉橫娣, 「給你個忠告,不會事事順你的心意,若有得罪,在此先行告罪了。」
「你想做什麼?」他笑意忽凝,目露冷芒。
「解除婚約。」元真語氣堅決。
「你敢一」南康貝勒把折扇重拍桌面,聲冷如霜。
「為了她,不得不為。」他眼中柔光漾漾,情絲綿長,種在心底的身影盤根錯節,纏繞五臟六腑。
「你想逼我殺了她?」如果有必要的話,他絕不會手軟,斬草必除根。黑瞳因他話裡的殺機而轉為冷鷥。
「只要你動她一根寒毛,我會悉數還在呼蘭身上。」
「元真。你要為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壞了我們多年情誼嗎?」南康握著扇柄的手一緊,幾欲折斷扇骨。
「令妹何嘗不是女人,而且是沒有一個男人能忍受的噬骨毒花。」娶妻如此,不如青燈常伴。
「你……」雖是事實,他也不容許有人污蔑之,兩位友情深厚的至交彼此瞪視,目光冷冽,互不退讓,陶家廳堂隱含一股山雨欲來的狂勢。
而坐在床頭,屈膝臂環的陶樂梅卻渾然不知一對好友將因她反目成仇,兀自低首垂淚,不願接受她所擔心的事真要發生了。
只要她所愛的人,都會一個接一個的離她遠去。
「喂!你們兩個到底在幹什麼?盡說些我聽不懂的話,好歹解釋一下,別讓我傷腦筋去猜。」
這兩人高來高去地,根本無視他的存在。
「哼!」「悴!」
元真和南康同時用鼻孔噴氣,各自別過頭,恍若鬧彆扭的稚童。
「不會真這麼拗吧!好歹是見過世面的人,有必要鬧得僵持不下嗎?我是江湖人,不講什麼大道理,大不了拳腳下見真章,你們打一場,輸贏下定論。」
咦,不吭聲?
是覺得他的建議不夠妥當,還是認為他不夠份量王持公道?
帶著江湖昧的魏江南一臉魯直地搔搔耳,他先看看冷峻不言的元真,再瞧瞧面帶寒霜的南康,苦笑地大喝一聲一「好 ,你們都不開口無所謂,可總要給個答覆,咱們幾時才要起程回京,一大票王府侍衛就這麼耗著不動,豈不是急煞了京裡的人?」
這一番話如雷貫耳,身形一僵的元真聽進去了,眉峰緊蹙。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逗留,思子心切的額娘殷切盼子早歸。
可是他又放不下房裡的小女人,不忍她因他離去而淚流滿面,恨他負心薄倖,丟下她和腹中胎兒,獨自忍受漫漫長夜。
「去跟她道別吧!我能讓步的僅此而已,我們到外面等你。」南康先退讓了一步,不在這節骨眼和好友起衝突,他認為兩人若分隔兩地,再濃的情愛也會逐漸淡去。
他做了個順水人情,這無疑是一種手段,以逞為進的先分開這對有情人,一旦時日一久,什麼情情愛愛也淡了。這段感情自然無疾而終,省卻他從中作梗的耍心機。
看似多情的南康其實是無情人,他不懂兩情相悅的深摯情感,以為男人都如他一般,心如朝霧,太陽一出盡化泥中,輕易便可遺忘曾經深愛過的情人。
見南康偕同魏江南步出屋外後,深吸了口氣的元真,才緩步走向兩人共度晨昏的房門前,他遲疑了半刻忽地失笑。曾幾何時,他連敲個門都要猶豫再三?
「樂樂,相信我,我會回來接你,讓你以我妻子的身份回到我身邊,我以我的生命起誓。」
他咬破手指,以血在牆上寫下「元真」兩字。
幾不可聞的嗚咽聲從房中傳出,他心口一緊,神情痛苦地貼著緊閉的門板,感受門那一邊,心愛女子的傷心和苦楚。 「不是我不帶你走,也不是我愛你不夠深,而是京城那裡還有些事尚未解決,等我處理完畢,我會盡快回來,從此再不分離,形影相隨。」為了保護她,她不能跟他走。
細微的悉素聲由床側移至門口,但是房門依舊未開,門下縫隙隱約讓一道陰影遮住,女子泣音近在咫尺。
「等我好嗎?你和孩子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捨不得、也狠不下心離棄你們,在我心裡只認定你是我的妻,把淚擦乾,重聚之日不久後便可到來,我心如你心一樣不捨。
「記得努力加餐飯,早晚添衣,不要受寒了,再見面的時候,我希望看到一位面色紅潤、嗓門奇大的凶婆娘……不要讓我擔心好嗎?」
不要讓我擔心好嗎?
幽幽的歎息聲由門後傳來,哭紅雙眼的陶樂梅再也忍不住滿腔的離別苦,身子一低,蹲下放聲大哭,抽動的雙肩上像有著無法承受的重量,她哭得不能自己。聲嘶力竭,耳中只聽見自己悲嚎的哭聲,絲毫無聞元真最後絲絲入扣的情訴,也沒看見他轉身離去,眼底浮動的淚光。
沒了人聲、馬蹄聲漸遠。風捲過一地落葉,四周安靜得彷彿什麼生機都沒了,一切恢復到最初的平靜。
「元真……」門一開,淚痕未乾的陶樂梅慌忙奔出,她想叫心愛的男人不要走,留下來陪她,可惜她只看到一室寂寥。桌子上一道碧綠光華閃耀,她噙著淚走近一瞧,赫然是一隻通體翠綠的玉珮,玉珮下壓了一張字跡暈散的紙條,上面寫著一愛你不悔。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哭了一夜的陶樂梅想開了,他們桃花村的女人一向比男人強悍,她沒理由像個棄婦,乖乖地等待許下承諾卻不知何時實現的情郎回來,難道他一日不出現,她就漫無止境的等下去嗎?想當然耳,只有三個字:不、可、能。既然元真歸期不定,不知何時何日才有重聚的一天,那麼就由她上京找他,讓他為腹中的孩子負責。
為母則強,她不信找不回逃夫。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她當下付諸行動,收拾簡單的行李,環顧住了十七年的屋子一眼後,她頭也不回地踏上尋夫之途。
「陶……陶樂梅,你走慢一點,讓人喘口氣行不行呀?我沒你的好體力,再不休息,你等著替我收屍。」好喘,她快累垮了。
回過頭,陶樂梅沒好氣地悴了一口, 「你真的很沒用耶!才走這麼點路就哇哇大叫,平時當慣了作威作福的大小姐,這會兒倒是神氣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