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行健趕緊抱起飯碗,夾了幾樣他愛吃的菜,萬一這桌子讓不肖子砸了,那他今晚就要餓肚子了。
「好吧,這姑娘是醜了些,抱歉了。」定王妃跟丑姑娘道歉,再翻開第四張畫像,笑呵呵地道:「男人當然喜歡溫柔婉約的小姐了,朱總督的三孫女保證好,她成日在家刺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文靜乖巧,相貌美麗。這幾個高巡撫的女兒、廖學士的表妹、鄭巡撫的外甥女都是一樣的個性,你不如就挑一個順眼的吧。」
「娘,我沒興趣。」端木驥終於開口了,一張畫像也沒瞧進去。
「也不一定要挑官家小姐。這位女夫子你一定有興趣。」定王妃繼續奮鬥,喋喋不休。「她繼承了她爹的書院,教導鄉里婦孺讀書識字……不喜歡?那這個培養出新種海棠的農家女也不錯。她家花田很大,你們生了娃娃可以在裡頭玩捉迷藏……還是不要?嗚!」定王妃將畫像全翻完了,頓覺天地變色,日月無光,抱孫希望又落空了。
「其實——」始終不動如山、穩穩吃飯的端木驊開口道:「這幾位小姐的個性和特色組合起來,很像是一個人。」
「誰?誰?」定王妃眼睛發亮,立刻將畫像扔到一邊去。
端木驊這會兒又不說話了,接收到娘親殷切目光的端木騮只好硬著頭皮道:「娘,妳上寧壽宮玩,有沒有見到那兒擺著琴、繡架,還有很多養蓮花的水缸?」
「有啊,還散了一地的書,都來不及收拾呢。」
「當妳和娘娘聊天時,是不是有個宮女在旁邊很認真地讀棋譜?」
「什麼?阿驥喜歡傻呼呼的寶貴?!」
噗!端木行健噴出飯粒,端木驟被菜湯嗆到,端木驥則是臉罩寒霜,唇角緊抿,雙拳更用力往桌面攢去。
「娘,不是啦,我還沒說完。」端木騮偷瞄一眼大哥,一步步移往門邊,準備隨時狂奔。「娘應該有聽過,太后娘娘過去老是和大哥吵架。」
「當然有啊。為了教養萬歲爺,還有其它的事,好像常常吵。」
「娘,大哥是從妳肚子蹦出來的,妳最明白了,咱平王爺恃才傲物,誰都不放在眼裡,人人見了他全嚇得屁滾尿流,如今娘娘竟然有膽識跟大哥吵架,且大哥居然肯跟一個小女子計較,成日吵得不亦樂乎……」
「端木騮!」端木驥爆出低沉陰森的怒吼。「如果我會針線,我就縫了你的嘴!」
端木騮很無辜地瞟向若無其事吃飯的爹和二哥。啊哼,果然是做官的材料,很懂得明哲保身啊。
「父王,母妃。」端木驥起身,臉色還是陰鬱得快要打雷下雨,他用了在家裡極少用的最正式稱謂。「孩兒有事外出。」
「這麼晚了去哪裡?」端木行健問道。
「皇宮。」端木驥頭也不回地走了。
廳裡一陣沉默,端木驊緩緩地放下飯碗,面不改色地道:「糟了,皇宮今晚有事。爹,娘,孩兒得立刻入宮抓刺客。」
「我也去。」端木騮當然不肯錯過好戲了。
「老頭子你說啊!」定王妃猛扯只管吃飯的端木行健,震驚地問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好像有點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
「就是這麼一回事,阿驥愛上太后娘娘了。」
端木行健繼續扒飯。兒孫自有兒孫福,他這個庸庸碌碌的定王爺管不著,也管不了,填飽肚子才是最重要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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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黑夜中的桃李花有如星子,朵朵點綴在寧壽宮外。
端木驥停下急躁的腳步,深深吸了一口氣,腦袋忽然清醒。
他又來了。
他為何而來?他滿腔的焦躁和暴怒為的是什麼?不是已經刻意不見她了嗎?為什麼又想揪她出來,狠狠地斥責她一頓呢?
藕斷絲連啊!纏綿的情絲從寧壽宮延伸而出,爬進他的心,紮了根,糾纏不清,時時刻刻牽引著他、折磨著他,令他輾轉難眠。
「平王爺?」門外一個太監見到他,忙笑道:「小的為您通報……」
「不用了。」他不管太監的訝異,大步就踏了進去。
進了內殿,就見她照樣披頭散髮,盤腿坐在地上和寶貴下棋,那低垂的臉蛋顯得有些蒼白,兩個月不見,她清瘦了些……
「笨蛋!地上很冷,不會墊一張軟褥嗎?」
談豆豆心一震,驚訝地循聲望去,一抬頭,便見到那張日思夜想的男子容顏,那雙毒龍潭裡頭起了驚濤駭浪,直直撲進了她的心海深處。
心臟一陣陣地抽痛著,她幾欲被擊潰在地,但她立刻跳了起來。
「平王爺,」她板起嚴肅的臉孔,冷冷地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竟敢擅闖禁宮?」
「妳憑什麼為我作媒?」他也不回答,開口就質問。
「憑我是皇太后,憑我是你的伯母。定王妃抱孫心切,老身身為端木家長輩,自然要為侄兒安排了。」談豆豆振振有辭地道。
「我娘抱孫心切也輪不到妳多事!」端木驥踢開她的棋盤,黑白棋子滾了滿地。「見鬼的長輩!妳再敢倚老賣老,本王就廢了妳的太后封號!」
「要封就封?!要廢就廢?!」他粗魯的舉止激怒她了,迎上前,叉腰仰頭道:「皇室封號是讓你拿來玩的嗎?那你當初為什麼不篡位算了?自己當皇帝,後宮佳麗三千人,想封誰當皇后就封誰,想封幾百個愛妃就大封特封,這不是很痛快嗎?!」
「鞋子穿了。」他只是冷冷地道。
「你管我!」她怒目而視。
「娘娘。」寶貴趕緊拎來娘娘一坐下來就踢掉的繡花鞋。
「寶貴,出去!」端木驥命令道:「叫宮裡頭所有的人統統出去,本王有話跟太后娘娘說。」
「可是娘娘……」寶貴遲疑,好怕平王爺吃了娘娘喔。
「出去。」
「是。」寶貴嚇得拔腿就跑。
「寶貴回來!」談豆豆氣極了,腳掌趕緊蹬進鞋子裡,提了裙子就要追上前。「枉費我平常疼妳,主子有難,妳竟然跑了……」
「站住!」他雙手一攫,用力握緊她的手臂。
「你凶什麼?!」她也不掙扎,就是抬頭用力瞪他。「這是皇太后的住處,不容你來撒野。該出去的人是你,否則我祭出宮規罰你!」
「我不出去。」他目光灼灼地看她。「不要逃開我。妳不是要追寶貴,妳是想逃開我。」
「你還不是想逃開我!」她朝他狂喊。
累積兩個月的鬱悶一下子如洪水潰堤,她的淚水也隨之溢出。
是的,她好想他,好想再見他一面,可是她很克制,很努力地淡忘他,每天照樣忙到累得倒頭就睡;可是,睡夢不再安眠,而是反覆出現過往相處的片斷,甚至是從來沒經歷過的綺幻纏綿。
待她驚醒之後,卻發現自己仍然孤獨地睡在深宮裡,寒夜漫漫,她哪裡也不能去,只能擁住他的衣袍,躲在被窩裡偷偷哭泣。
「妳想逃開我,就逼我娶妻?」他情緒緩和了下來,靜靜地看她。
「不然我還能怎麼辦?」她還是激動莫名。「我想數豆子打發時問,結果將豆子數到了肚子裡;我想念佛,敲了木魚,卻想到你敲鼓;我想扔掉你的袍子,可是那麼好質料的衣裳,燒了可惜……」
「傻瓜。」
他重重地憐歎一聲,張臂納她入懷,緊緊地擁抱。
終究是放不開了。與其逃避痛苦,何不勇敢面對承受?
兩個月的煎熬簡直是度日如年。他想念她的笑語、擔憂她的寂寞,他都熬得幾乎窒息而死了,更何況是一直被圈在深宮裡的她?
他不住地撫摸她顫動的背部,以頰摩挲她的秀髮,他千千萬萬個不忍她孤單地忍受相思之苦啊。
「豆豆,我帶妳出去。」他堅定地道。
「不行,不該出去了……」
「這次不是出去半天,而是永永遠遠的出去,不再回來了。」
「什麼?」她不解。
「很簡單。妳不當太后,我不當王爺了,咱們遠走高飛。」
她明白了,這是私奔。
尋常小兒女私奔都已為世俗所不容,更何況是皇室的最高成員。
「不可能的!」她淚流滿面,用力搖頭。「你是輔政王爺,阿融還需要你,我也不能棄我太后的責任於不顧。」
「阿融長大了,而且妳那是什麼狗屁太后!」他為自己過去的決定而惱怒了。「要不是我拱妳當皇后,妳又何必守著這該死的活寡!」
「打從你迎我進宮,我就是注定要守這該死的活寡。」她聲淚俱下地道:「先帝病了好幾年,身體才剛剛好,就滿腦子想著要女人,過去朝政敗壞混亂,不是沒有原因的。」
「他也是想試試能不能再生皇子……」
「他有這麼聰明孝順的阿融還不滿足?!」她這兩年餘鬱積了太多說不出口的話,此刻全一古腦兒嚷了出來。「你們男人都是一個性子,尤其是掌握權力的帝呀王啊,一心只想展現自己的雄風,不只要開疆闢土,還要睡遍天下美女,生下一窩兒子,好顯示你們多麼強壯多麼威武,我看全是屁!你一個男人滿足了,有沒有想到幾十個幾百個女人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