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小石子神准地彈中鐵條,鐵石相擊之音清越,直鑽耳際心扉。
「你彈什麼彈!」她嬌容微惱,所有「關心」之情瞬間消失,撿了石頭就想彈他,卻發現石頭太大怕砸傷人,乾脆拿指頭彈他。「我彈木頭馬!我彈毒龍潭!端木驥!你別跑!等會兒我去拿一碗豆子彈你!」
「哈哈!」端木驥也不用跑,只需跨大腳步,便讓她追不著了。
「好像是孩子在玩耍。」仙娥備好茶點,走到談圖禹的身邊,與他共看院子裡追逐的人兒,只見男的俊挺,女的嬌美,真是好一對絕配啊。
「我已經很久沒看到小豆子笑得這麼開心了。」談圖禹感慨地問道:「仙娥,妳見過嗎?」
「沒有。有時候我覺得小姐她……」仙娥思索著形容詞。「還沒進宮前,她會笑,也常常笑,可那不是打從心底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笑。老爺早幾年身子不好,她心事比誰都重,她笑是讓老爺你安心;進宮後,她不時往家裡送東西,每天找機會跟你見面,她還是很牽掛老爺的。」
談圖禹不覺垂下兩道老淚。「是我不濟事,苦了小豆子。」
「老爺……」仙娥舉袖為他拭淚,含笑帶淚道:「老爺,你別哭啊,小姐又會擔心的。瞧瞧她現在多快樂,平王爺對她多好啊。」
談圖禹點點頭,收了淚,再度望向女兒;她嬉笑奔跑,笑語如鈴,仿若一隻盡情高歌的小雲雀,而她身邊的男人是如此體貼俊朗,可偏偏……
唉!誰能為王爺和太后解開那道糾纏難解的深宮枷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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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快樂!
談豆豆曾經想放開,但他不放,她也就撿了回來,夜夜抱著他刻意留下的衣袍,好夢香甜。
她放縱地享受禁忌邊緣的樂趣。有時是在藏書樓裡,兩人各據一方窗,靜靜地盤坐地上看書;有時是走出宮門外,踏青賞景;她甚至不需要跟著阿融他們出去了,她就是直接以「小豆子公公」的名義跟著端木驥出宮「辦事」。
好大膽!即便他們從無逾禮之舉,但一切的一切,早已逾禮得過分。
人前,他們涇渭分明;人後,他們曖昧不清。界線在哪裡,她不知道;明知踩在刀鋒上,稍不留意就是血肉模糊,但她就是無法收心。
心已經放出去了,丟得老遠老遠,直到大海看不見盡頭的那一端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且飲一杯,將進酒,君莫愁!
「酒是拿來溫身子的。」端木驥坐在小船的另一頭,瞪眼道:「不是讓妳拿來灌的,喝一小口就好。」
「我只喝一小口啊。」她放下小酒瓶,撒了謊。
酒力似乎立刻有了作用,她全身暖呼呼的,再也不怕湖上寒風了。
小船輕輕搖晃,她的身子也輕輕晃蕩著。這裡是京城南郊的九曲湖,湖水由西邊連綿高聳的青鴻山而來,曲曲折折形成了幾彎相連的湖泊,再由東邊一個缺口注入大江,平時風平浪靜,常有遊人泛舟湖上。
可現在是冬天啊。
端木驥放下槳木,任小舟隨浪飄蕩,傾身為她拉好斗篷。
真是見鬼了才會冬天來遊湖。可他不就渴望此時此刻的靜謐嗎?沒有人打擾,毋需擔心被人撞見,他和她可以安享獨處的時光。
「嘻,有蓮花耶。」談豆豆伸長手,打算去採蓮葉。
「都枯了。」端木驥抓回她的手,免得她掉下船。
「那下面一定有蓮藕,我要挖來做藕粉糕。」
「早被挖光了。」
九曲湖也是天朝北方著名的蓮田,出產豐富,當時他就是托人從這兒陸續移了不少品種到宮裡。
到了明年夏天,寧壽宮是否又是荷香滿室呢?
他還能再找什麼東西代替他陪伴她?衣?書?糕?蓮?
他往她那兒送得越多,心也越是沉淪得難以自拔了。
「唉!就知道妳偷喝酒。」他輕歎一聲,搖了搖半空的花彫,本是帶來小酌御寒,怎知她貪酒甜,倒是喝得醉醺醺的。
「哼。」她依然瞇著眼,很不滿意地道:「沒有花,沒有藕,枯掉的蓮蓬總有蓮子吧。」
「沒有了。」
「沒有?」她很費力地眨動睫毛,眼眶一下子聚滿了淚水,哭喪著臉道:「怎會沒有蓮子?誰將她丟了?她孤伶伶一個,好冷,好孤單,在那兒哭啊。」
他捧起她的臉,憂傷地看她。歡笑的日子有如短暫盛夏,熱熱鬧鬧地開滿一季繽紛的花朵,還來不及枯萎就讓寒冬給急遽凍住了。
「豆豆,豆豆,醒醒,我們回去了。」他輕拍她的臉頰。
「阿驥,我們不可以這樣了……」
她語聲幽微,醉眼迷濛,淚水款款滑下。
他心頭震顫。沒錯,他太狂妄了,自以為把持得住,不料卻跌進了自己劃出來的鴻溝,也拉她一起跌下去了。
本是憐她惜她,卻是害了她;若要她安心,他是否該做些什麼?或是根本什麼都不用做,只需回歸原來的日子即可?
「我困……」她低聲啜泣。
「困了就睡。」他摟她入懷,一再地輕拍她的背部。
寒風冰冷,暗雲籠罩,湖面殘荷抖瑟,微有薄冰,看來就快下雪了,今年也快過完了,彼此共有的歡笑和悲愁終將結束。
小舟飄飄無依,他的心也悵然若空。豪情的平王爺何在?怎會為情所困?糊塗啊,荒謬啊。
酒力發作,她沉沉地睡著了。他為她拉攏斗篷帽緣,卻是無法移開視線,就癡癡地凝望這張會哭會笑會鬧會吵的嬌顏。
這麼活蹦亂跳的小豆子,他怎忍將她鎖進深宮?
再仔細看看她吧。粉頰瑩潤如玉,雙唇嫣紅似醉,長長的濃黑睫毛像把扇子蓋住了那雙靈活大眼,一對黛眉卻是不安地微蹙著。
他俯下臉,輕輕地以吻熨開她眉心的糾結,一觸及那軟嫩的肌膚,他再也無法克制積壓已久的慾望,唇瓣滑移而下,柔柔地覆上她的唇。
軟馥芳香,甜蜜似酒,他嘗了又嘗,吻了又吻,沉睡的容顏緩緩地氤氳進他的瞳眸深處,逐漸變得模糊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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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慶宮,管太后和談豆豆一起坐在榻上。
「娘娘,妳聽我念這句對不對。」管太后拿著一本書,逐字指著念:「清閒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
「是啊!」談豆豆拍手笑道:「管姐姐妳好厲害,我才個把月沒問妳認字的進度,想不到妳會看這麼多字了。」
「很多字都是妳教我的,只是我記性不好,老是忘記。」管太后也露出慈藹的笑容,翻過書的封面。「這是班昭寫的女誡,古人的文字挺深奧的,不太好懂呢。」
談豆豆渾身一熱,終於醒悟管姐姐剛才念的是什麼東西了。
女誡,通篇談論為婦之道,什麼敬慎婦行她早就熟背到爛透發霉,讀完就扔到一邊去,自以為全懂了,更不認為有用到這些教條的時候。
可如今……她好需要。
「管姐姐,我……」她絞著指頭,覺得「女誡」兩字好刺眼。
「娘娘,妳不要誤會。」管太后將書本擺到旁邊,拉著她的手,很謹慎地道:「近來宮內有很多不好聽的傳聞,前一陣子妳和平王爺深夜在寧壽宮外吵架,還有你們常常在御書房看書……」
「我跟他真的沒什麼。」談豆豆講得好心虛。
「姐姐知道。」管太后看著她,沒有一絲責備意味,還幫她順了順鬢邊髮絲。「我說妳像我妹妹,其實妳都可以當我女兒了,妳真的還年輕……」她不覺輕歎一口氣。
談豆豆讓那幽渺的歎氣給扯得心臟發疼,問出了埋藏許久的問題。
「管姐姐,我想問妳,先帝一直……呃,怎麼說呢,他一直不找妳,妳那麼久以來的日子是怎麼過的?」
「幸好我有阿融。」管太后倒是露出恬淡滿足的笑容。「算是因禍得福吧。萬歲爺不喜歡阿融,撤了他皇子的乳母太監用度,所以阿融一歲就讓我抱回來親自撫養,我全部的時間心力都給了阿融,根本沒去想萬歲爺寵幸不寵幸的事。」
「可是管姐姐,妳愛萬歲爺。」她更大膽地道。
「哪個女人不愛自己第一個男人?」管太后有些感傷,神情倒也坦然。「既然身子給了,就認定是他了。」
「妳不會很想要……嗯,那個那個……」談豆豆結巴,講不出口。她進宮前就由女官教導床笫「絕技」,光聽內容就令她口乾舌燥、神魂顛倒,如果真的做起來,哎呀呀!她臉蛋驟熱,不覺拿手掌摀住了嘴唇。
「第一次很痛的啦。」管太后明白她要問什麼,完全不避諱,有問必答。「而且妳又知道那是萬歲爺,嚇都嚇死了,哪有什麼樂趣。後來生阿融痛得要命,更怕那一回事了。」
談豆豆還是不得要領。她也很怕痛,大概那回事真的很不舒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