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一哂,台灣的瘋狂選舉,往往比八點檔鄉土劇更具可看性。
「天啦,我還真沒想到這個。」
「總之,先緩兩個星期,這段時間盯緊安幗豪的行蹤。他勢必會找上林小姐,不管是安撫,還是協商分手,如果林小姐再要求個『臨別秋波』,留下證據的話……你就穩贏不輸了。」
「知道了,阿敘,如果我贏,你一定要來幫我。」
幫?他對政治不感興趣,他只對打壓安家有莫大樂趣。
掛掉電話,再看一眼電視裡,紅著眼眶的安幗豪,他已經沒有印象,不知道當年父親面對鏡頭時,是不是也像他這般無辜壓抑。
關掉電視,安凊敘拿出琴盒,心裡想著,隔壁的朱苡宸是不是又捧著一杯黑糊糊的東西,貼在牆壁上傾聽?
阿朱……可惜她身上沒有幾個類似家暴留下的青紫,不然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喊她阿紫。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情太好,在拿起小提琴的同時,他竟然有一股衝動,恨不得去敲開她家大門,親自為她演奏。
然,當他握上門把時,又垂下雙眉,這算什麼,分享?
他的痛苦不需要旁人分享,快樂自然也不需要。
鬆開手,歎口氣,他打算回原地拉琴,但像是很有默契似的,門鈴在此刻響起。
她來了?帶著兩杯黑糊糊的「維他命B群」?他沒有刻意露出微笑,是臉部細紋自己做的主,自動擺出一張喜悅表情。
他打開門,朱苡宸虛弱地扶著門框,滿臉潮紅,發腫的雙眼幾乎睜不開,她試著勉強擠出笑臉,用沙啞的嗓音問他,「對不起,你這裡有沒有伏冒熱飲?我快不行了。」
吃伏冒熱飲就行了嗎?那麼滿街的診所,醫院用來做什麼?
他不是多事的人,絕不會插手與自己無關的事,她不過是鄰居,不過是剛好小名和那令他牽掛的鄰家妹妹相同,他不需要多事。
他在心底對自己說過好幾個回合,然後轉身,去拿感冒藥來給她。
她半瞇著眼,說一聲謝謝,沒有敷衍,是真心誠摯的感激,接著轉身離開他家。
他並不想多作挽留,但是關上門……
關上門之後呢?他應該去拉小提琴,應該去做該做的事情,不應該站在門邊側耳傾聽,試圖聽取那個女人的動靜。
隔壁的大門打開了,他聽見。
砰,重物墜地聲,他也聽見了。
想也不想,他直接衝出家門,果然,笨阿朱倒地不起。
***
如果不是他順手帶上自己家的門,卻忘記把鑰匙帶在身上,如果不是她昏得很徹底,如果不是他的家庭醫生正好在附近……他絕對無法忍受在這樣的屋子裡待上三分鐘。
髒,亂,沒有秩序。
這不是房子,是垃圾集中場,安凊敘不曉得在這裡,怎麼能夠安然存活。
朱苡宸住處的沙發,櫃子,桌面……所有平整的地方通通堆滿書籍,地上放眼所及全是空瓶,空塑膠袋,她的工作應該不是什麼政治研究,而是資源回收。
他懷疑,如果這個時候來個六級地震,他和她會不會雙雙被埋在書本底下,現代版的焚書坑儒就此傳開。
他抱她進屋時,根本不曉得該把她放在哪兒,的確,有一間看起來很像臥室的地方,但道路險阻,層層障礙橫在客廳與臥室中間,他根本無法在抱著她的情況下突破障礙,抵達目的地。
於是,他放棄臥室,沿著牆角緩慢行進,生怕一不小心,踩到某種可疑物品,摔死她,也摔死自己,他可不想因為過失致死而吃上官司。
他費了大力氣,好不容易打開其他幾間房,很可惜,裡面空空如也,連一片可以躺的薄木板也沒有,於是,再不情願,他還是得抱著她回到看起來很危險的臥室。
安凊敘用他的長腿當武器,展現腿力把所有橫在路中央的東西全部一舉踢開,然後把她往床上一放,再把壓在她身下的幾本原文書掃到床底下,拉起那條顯然破舊到可以稱之為抹布的棉被,往她身上一蓋。
緊接著,他打電話,醫生說二十分鐘之內到。
再然後,他覺得自己的家庭醫生是個親切,性格還算不錯的男人,決定自己有義務讓他快快樂樂進門,平平安安離開,於是他彎下腰,開始打理她滿屋子的東西。
他是個極有效率的男人,當門鈴響起時,他已收拾了兩大袋垃圾放在門口。
因此,醫生進門後沒有碰到他幾十分鐘前所遇見的困難,走到病人的床邊,看完病,打完點滴,醫生留下足夠的藥品,平安,充滿喜樂地離開。
天晚了,病人需要看護,因此安凊敘仍坐在床邊,等待點滴結束。
然而,五分鐘後,他開始出現幻覺,先是腳底發癢,之後手臂跟著癢起,他狠狠抓幾下,又發覺連頭皮也在癢,他壓根沒辦法安然的坐在這張看起來很久沒有擦拭過的椅子上。
他想轉身跑回家,用力把門關起來,免得這裡的細菌越區入住……
不對,他的大門被反鎖了,沒關係,大不了找個鎖匠……
但是,吊在她手上的點滴……他咬牙切齒,在狠狠撓了十幾下頭髮之後,他再也坐不住。
拿起手機,急CALL他的鐘點女傭,用五倍價錢讓她找一票人來上夜班。再打電話給他的設計師,造型師……他深深相信,這種環境沒有一票人來打理,根本無法恢復正常情景。
這一覺,朱苡宸睡得超級舒服,枕頭很軟,棉被很軟,空氣中還帶著淡淡的香氣,她高舉雙臂,伸個懶腰,把身體延伸到最極致,緩緩睜開眼睛……驚嚇指數兩百。
這裡是她的房間?怎麼這麼陌生?她的書呢?她的垃圾呢?她東一件,西一件像萬國旗的衣服呢?即便是身子以下,床墊以上的被單……也不是她熟悉的那組,怎麼會呢?她的窗戶不可能乾淨到可以看見對面大樓,她的化妝台至少疊了十幾本書,不可能乾淨到能夠……擺上精油蒸氣機?
她猛地跳起,這時,她發現身上的衣服也不熟悉,她整個人驚恐到最高點,她跳下床,開始放聲大叫。
怎麼會,怎麼可能,怎麼……
她衝出了房門,她的家整個變了,熟悉的東西不在原處,窗明几淨得像樣品屋,難怪她會聞到香氣,因為餐廳桌上正插著一束金黃色的香水百合。
她用力摀住嘴巴,眼睛瞠到最大直徑。
怎麼回事?她被外星人綁架了嗎?外星人見她聰明可愛,清秀端莊,覺得她的基因肯定不壞,於是抓她來交配,生出「人T」混血?
她哭喪著臉,狠狠地又放聲大叫兩回。
「叫夠了?」
安凊敘斜靠在廚房門口,他一手叉在腰間,一手捧住杯子,喝著她經常喝的十谷米漿,味道……比視覺更好。
「你,你……你……」她像跳針的唱盤,重複著同樣一個字。他也被綁票了?
女ET相中他的高大威猛,英俊雄壯?
「我很好,不必問候,不必道早安。」
他走到煥然一新的沙發上,坐下,輕輕敲著放在同樣全新的茶几上筆電的鍵盤。
哪有人敲鍵盤的速度可以這麼快卻又這般優雅?朱苡宸盯著他的動作,久久闔不上嘴。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應該……哦,對,她走到他面前,深吸兩口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瘋狂,「請問,我們被外星人綁票了嗎?」
他給她的回應是,雙瞳裡流露出些微悲憐,不會吧,年紀輕輕的,一場重感冒就把她的腦袋燒成豆腐乳?
「看你的表情,我們應該還在地球表面哦?」
她接下來的話讓安凊敘稍稍恢復正常,不過他還是探了探她額頭溫度,確定疾病已經遠離。
「既然如此,為什麼我的房子會……」她無法形容,只好翻過手掌,十指向上下左右比幾下。
「從豬圈變成住屋?」他接得言簡意賅,傷人度卻是百分之百。
她沒花時間討論他的無情用語,「呃,對,可以請你略略我說明嗎?」
「我請了五個人,花了六個鐘頭。」
花六個鐘頭把她所有的東西通通丟掉?
她咬牙切齒,雙手緊握拳頭,無聲哀怨著,他是有潔癖哦,別人的房子他插什麼手。
她真的很想發飆,可惜一來她不習慣對人發瘋,二來他那張冷面判官臉……如果她發瘋,他會怎麼做?
深吸氣,深吐氣,吸吸呼呼,再吸吸,再呼呼,她努力讓心臟回到一分鐘八十次時,才相當克制地笑問:「請問,我必須要到哪個回收場,才能找回我滿屋子的書?」
那些書是她多年收藏,用錢也換不到的重要資料,他眼睛眨也不眨,就將它們……天,現在她寧願自己是被外星人抓去混基因。
「左手邊第一個房間。」沒抬頭,兩手繼續敲鍵盤,但他可以猜得出她臉上的哀怨表情。
沒丟?
朱苡宸飛快跑到他指定的房間,一整排落地書架,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她以為被回收的書,最厲害的是,書不但分門別類,還按筆畫一一排好,列印出來的資料也整齊放在架子上……這個,鐘點工人不會做吧?那麼,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