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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千尋

  電梯來,電梯開門,進電梯,壓下樓層鍵。

  咦?他們都住八樓?

  八樓只有四戶,他不會剛好,不小心就住在她家隔壁?

  哎呀,又不是演偶像劇,他怎麼會是那個拉小提琴的鄰居?他大概是劉伯伯的兒子,聽說他學成歸國,要到大學裡當講師。肯定是他,因為對門住的是一對中年夫妻,小孩還在念國中。

  安凊敘蹙眉,從沒見過像她那麼「多話」的女生。

  對,雖然她並沒有開口,可那豐富多變的表情分明就是說盡了千言萬語,她的眼神自始至終沒從他臉上移去,好像他臉上長出兩竿蘭花,還是世界稀有品種。

  終於,電梯門打開,他迫不及待離開她的視線,可惜並沒有成功,她跟在他身後,他仍然感受得到兩道灼熱目光緊緊跟隨。

  他筆直直到屋前,拿出鑰匙開門。

  朱苡宸猛然驚覺,他竟然是……是每天八點……

  一個帶著微微顫抖的聲音自安凊敘背後傳來,下一秒,一隻小手抓住他的衣服一角,他不想轉身,卻還是下意識的轉下身。

  激動地浮起閃閃淚光,她哽咽地問:「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你每天晚上八點鐘,拉的第一首曲子叫什麼?」

  她在聽他練琴?他凝睇著她泫然欲泣的表情,他的琴聲有這麼感動人心?

  見他沒有發言意願,朱苡宸再度扯扯他的衣服,哀求道:「請你告訴我,那個……對我很重要。」

  他望著她半晌,語調清冷回答,「韓德爾的席巴女王進場。」

  然後,他眼睜睜地看著一顆晶瑩淚水自她眼中啪地落下,耳裡,他好像也聽到了眼淚墜地的聲音。

  她用力點頭,一個九十度大鞠躬,發出最最衷心的感激。「謝謝。」

  第3章(1)

  從那天以後,朱苡宸經常出現在安凊敘跟前。

  第一次的出現,是因為他的刻意,他把每天拉的曲目「席巴女王進場」換掉,九點練習結束後,不到三分鐘,門鈴響起。

  他打開門,看到她可憐兮兮地捧著一杯灰糊糊的噁心東西,要求他拉韓德爾的「席巴女王進場」。

  他本來不打算順從她的意思,但她眼底過分熱烈的希冀,讓他不知不覺的走回屋裡,從琴盒裡拿出小提琴。

  她跟了進去,聽完曲子後,滿足讚歎,鞠躬彎腰,再三道謝,她笑著對他說:「在這裡聽好清楚呢……」

  於是他知道,她每天在七點五十九分的時候,會把背貼在牆壁上,傾聽他的音樂。

  那天晚上聽完曲子之後,朱苡宸講了很多鄰居的小八卦給他聽。雖然,他才不在意自家左右住了什麼人,但他竟然沒有不耐煩地截斷她的話,將她趕出家門,這點,連安凊敘自己都深感意外。

  第二次碰面,是他請的清潔工請假,而他無法忍受垃圾桶裡的東西留在屋裡過夜,因此親自拿了垃圾到外面等候垃圾車。

  他遇見她,她像好幾天沒睡覺,亂蓬蓬的頭髮,粗黑框的眼鏡,身上穿了件難以形容其醜陋的連身長衫。

  看見他,她笑得熱情洋溢,終於想起來還沒有向他自我介紹過,於是她說:「你好,我叫朱苡宸,我是助理講師,朋友都叫我阿朱,親情是沙漠裡的甘泉,朋友是憂鬱時的最佳良藥,我希望能夠當你的好朋友,以後請多多指教。」

  阿朱……她勾起他久遠的記憶。

  幾句勵志小語,一聲阿朱,一個乞求成為朋友的熱切眼神,讓他忘記人類是種陰險動物,忘記與他們交手時要戴上面具,也忘記擺出冷冽面孔,逼她自動離自己三步遠。

  不過就算他擺出冷酷,她也不會因此遠離他,因為她有某種怪異的性格與熱忱,就像太陽,即使非自願,也會在不知不覺間融化週遭的寒冰。

  倒完垃圾後,在小小的電梯裡,她向他提出幾個問題,他當然沒回答,而她卻也沒讓氣氛冷掉。

  她說:你很少出門對不對?我也是,我的工作大部分會在家裡完成,所以我盡量把學校的課排在同一天。

  她說:你的工作是什麼?為什麼可以天天待在家裡?我是研究政治的,你沒聽過這種行業對不對?我在高中之前也沒聽過,後來跟了教授,就一路走進這行,沒有喜歡或不喜歡,人生嘛,不就是為了賺三碗飯,而且這一行,不會有太多人和你搶。

  她說,你有沒有碰過很詭異的事情?有一件事情我就覺得很詭異,之前,我有個老毛病,總是記不得男人的長相,可是那天我推了你一把之後,竟然記住你了耶,很厲害吧?

  一直到很後來,他才明白,那是她的職業病。

  為教學互動,她習慣在說話之前先拋出問題,然後不管學生肯不肯回答,她都會進入原先預備的課程。

  之後第三,第四……第無數次,她會在他進出門前探出頭來,對他熱情一笑,說:「你要出門啊?」,「你回來啦?」,「今天過得好嗎?」,「你的衣服很好看。」諸如此類的廢話。

  她說廢話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竟沒有拿膠帶把她的嘴封住的慾望。

  她對每個人習慣性裝熟也不奇怪,反正她的個性就是熱愛討好每個人,可是被阿雪訓練出嚴重潔癖的他,竟然沒有在她拉扯過自己的衣角後,馬上換下衣服,沒有在她不小心靠上他肩頭的時候,嫌惡地拍拍肩,沒有在她好意地將一杯看起來黑糊糊,噁心的十谷米漿遞給他時,將它丟進廚餘桶裡,反而因為她說,它對人體很好哦,就等下喝掉……這狀況很奇怪。

  他並不曉得朱苡宸的存在對自己有什麼意義,他只是確定自己並不討厭她,也許……也許這些和她的小名叫做「阿朱」有關吧?

  安凊敘打開電視,電視螢幕裡大力放送著安幗豪的緋聞,傳聞中的女主角被記者追著跑,幾次她用手指滑過眼角,拭去淚水。

  該如何解釋這種事?

  是遺傳,是輪迴?安幗豪和安理衛都娶了個強勢霸道,卻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女人,但也都愛上溫柔,能給予心靈慰藉的音樂老師。

  當年,安理衛為了挽救自己的政治生命,偽造他這個私生子的身份,九歲的孩子,願意退讓成全大人們的外遇,乖乖地為他圓謊。

  如今,這個女人會怎麼做?和他的母親一樣,當個安靜無聲的第三者,默默吞下滿腹委屈,成全安幗豪的前途?說實在的,他很期待答案。

  下一條新聞,安幗豪牽著妻子的手,兩人聲淚俱下,他說自己不想為了一次選舉,讓他與妻子之間的深厚感情遭到破壞。

  接著,他大力控訴對手的造謠抹黑,甚至要選民睜大眼睛,看清楚,是要選一個只會惡意抹黑的候選人,還是選一個能真正為大家做事的人,最後依舊是老套的戲碼,他要向八卦雜誌及對手提出告訴。

  安凊敘笑了,發自內心的愉快笑意。

  惡意?抹黑?越來越有趣了。

  他雙手橫胸,盯著電腦螢幕,看著激動落淚的安幗豪,看著強勢霸氣的「大嫂」,她誓言扞衛自己的家庭,絕不容許外人摧毀。

  但如果摧毀婚姻的不是外人呢?如果女孩不肯心甘情願地成為忍氣吞聲,委曲求全的第三者呢?

  安凊敘舉杯,嘴角噙著笑意,為即將到來的勝利感到快樂。

  他有過許多成功經驗,包括申請到一流大學,考到一流執照,在每次的金融風暴來臨前脫身……然而,從來沒有像這次贏得這樣暢快淋漓過。

  手機響起,他看一眼來電顯示,是康易成,與安幗豪競爭最激烈的議員候選人。

  很不巧的,他恰恰是安凊敘在哈佛唸書時的同學,當年兩人都是遠渡重洋求學的異鄉遊子,所以即便他性格冷清孤僻,仍舊與康易成培養出革命情感。

  「阿敘,你看到新聞了嗎?」

  電話中,康易成的語氣帶著極大興奮,自從安凊敘找上他,表示要為他低迷的選情操盤後,他的民調數字節節上升,而今天緋聞案爆發,那些因形象清新而支持安幗豪的婆婆媽媽們,恐怕要轉移目標了。

  「看到了。」不自覺地,他的嘴唇拉出得意的笑容,眉毛彎起漂亮弧線,驕傲在眼角張揚。

  「怎樣?要不要把剩下的照片交給八卦雜誌?」那照片香辣火熱,一旦爆出,肯定能為雜誌帶來高銷售量。

  「不,再晚兩星期,暫時讓他鬆口氣。」

  「為什麼要給他時間喘息,直接殲滅不是更好?」

  「現在離選舉還有十六天,我們掀出底線,頂多逼得他召開記者會,你也看見,他的演技多好,哭功多強,屆時他坦承自己犯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再用柔情攻勢發誓自己永不再犯,而他的妻子跪哭求得選民原諒……最後他的母親、父親跳出來,提及當年的烏龍外遇事件,最終,一句陰謀論被挑出來,屆時林小姐就不是外遇,而是敵方陣營所使的仙人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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