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如果你覺得這樣猶嫌不夠,那麼就試著用你的誠意去打動向喻勝,兩人同手聯心,揭發你父親的貪瀆事件,他會一蹶不振的。」
「你太天真了,事情如果像你說的那麼簡單好了,首先,我們的幸福傷害不到那家人,我要的是把他們加在我們身上的,倍數還給他們。」
「第二,緋聞只能引起兩個星期的討論,不會再有更多,安幗豪外遇事件曝光,失去議員寶座後,他一樣可以參選立委,因為人們對於男人的不貞諒解度很高的。」
「第三,向喻勝和安理衛雖是死對頭,但明裡暗裡仍然寒暄熱絡,誰也不願撕破臉,要他揭發安理衛的貪瀆情事,他也會的擔心自己被反咬一口。在政壇上混那麼久,有幾個人是乾淨的?所以我只能靠聯姻,取得他的信任,由我自己來『大義滅親』。」
屆時,他少不得要裝裝可憐,假意自己無心,假裝只想查貪污案,端正社會風氣,誰曉得黑水會回潑到自己父親身上?那齣好戲,他已在心裡沙盤演練無數回。
想到這裡,安凊敘的目光灼灼,滿懷信心。
望著他的表情,朱苡宸有強烈無力感,只能再次無聲歎息。
瞧,她沒有猜錯,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改變做法,說再多都只是白費唇舌,就算她用鬧的,吵的,也吵不出他的妥協,到最後,頂多就是把他們之間的情誼破壞殆盡罷了。
歎氣,她不再言語。
安凊敘一把將她摟進懷裡,輕撫著她的黑髮,軟軟地在她耳邊低語,「阿紫,我不會讓你傷心的,我發誓,絕不會讓你步上我母親的後塵,不管我和誰結婚,你是我心裡唯一的女人。」
她相信他嗎?
相信,當下他的話絕對真心,但環境改變,人心會跟著變,她不是未成年少女,愛情再美好,也不至於讓她失去理智與分析。
輕輕推開他,朱苡宸看著他精鑠的眼睛,輕聲說:「知道了,我先回去,下午有個政論節目要訪談。」
「好,你回去之後,不要胡思亂想,我會把所有的事全部解決,你只要做一件事——相信我。」
她點點頭,再不回話,唯有在心底悄悄地對他說聲再見,轉身走出房門時,她忍不住垮下雙肩,好像剛跑完五千公尺,這席對話抽乾了她所有力氣,疲憊感瞬間襲心。
但朱苡宸沒想到阿姨會站在門外,她滿臉的憂心忡忡,不曉得聽到多少談話。
「阿姨,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和阿敘,是不是吵架了?」她的病況漸有起色,恢復速度快得讓醫生很滿意。
「沒有,你不要亂想,我們怎麼會吵架呢?」朱苡宸勉強擠出一個刻板笑容,讓她安心。
「那麼留下來吃飯,廚子做了紅燒獅子頭。」
「下次吧,我今天有點忙。晚上我給阿姨買泡芙回來當宵夜好不好?」
她明白,結束了,她和阿敘到此為止,他們之間不會有兩年或兩個月,因為她不會給他這種機會。
回家,短短的幾步路,她卻舉步維艱,突然間發現,未來的漫漫長路沒有他的手相牽,她會走得多麼孤獨……她原本是不怕孤獨的,是他帶領她嘗遍幸福,卻又鬆開她的手,逼她認同他的謬誤。
仰頭,兩行清淚滑過眼角,她的心,一寸一寸緩緩失去溫度。
當太陽不再做核融合反應,不再散播光芒,那麼這顆太陽便進入死亡期。所以,當真愛宣告結束,愛情一片一片枯萎,她這顆小太陽也落入寂滅……
回到家,鎖上門,她深吸氣,釋放滿腔憤怒,她抓起手邊所有東西,使盡所有力氣將它們丟出去,彷彿她丟的不是書本或保特瓶,而是她說不出口的怒氣。她破口大罵,她怒聲指責,她憑恃的,不過是豪宅的隔音,四片牆,隔絕她的怒氣,同時,隔離了她與他的心。
***
安凊敘永遠碰不上朱苡宸,明明她還是住在隔壁,明明一樣在他家裡進進出出,但他總是遇不上她。
他回到家裡,聽母親說兩分鐘前她還在,說她買了套裝當禮物,母親和看護太太兩個人還對著鏡子試了半天,笑得很開心。
他於是匆忙到隔壁按門鈴,但按半天,朱苡宸沒出來開門,是不在家了嗎?電梯上上下下,他們又錯身?
這種狀況持續五天之後,他猜出來了,她在避著他。
他並不反對給她一點時間沉澱心情,但她的表現讓他越來越不安,因為之前即便避開他,她每天還是會抽空過來陪伴母親。
可是這回,她已經整整三天沒有在家裡出現了。
「媽,阿紫今天也沒過來?」他詢問的口氣有些急躁。
「對啊,她沒過來。」
說完,母親又低下頭去擺弄手裡那捆毛線,最近她迷上打毛線,她一面打一面和看護說話,許多時候,她的精神好到讓人以為,她的病已經百分百痊癒。
「她昨天也沒過來?」他又問。
她連頭都沒抬,就說:「對啊,阿紫昨天也沒來。」
想了三十秒後,他拿起朱苡宸給的鑰匙,打開她家大門。
屋裡裡還是很凌亂,書本,衣服,垃圾一樣丟得很自在,可以證明她沒有搬家,只是……她到底去了哪裡?
失去她的下落,安凊敘心神不寧,回家後,他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客廳裡來迴繞著,怎麼繞都繞不到出口。
母親見他這樣,問:「阿敘,你在擔心阿紫嗎?」
「對,她不知道去了哪裡。」他滿臉憂心忡忡。
「不要擔心。」她放下毛線,走到兒子身邊,拍拍他的手背。「阿紫去美國參加一個座談會,跟他們教授一起去的,要一個星期才會回來。」
原來是這樣……他緩緩鬆口氣,知道她在哪裡,慌亂的心頓時篤定下來,原來他也開始對她有了控制欲,想確實知道她每分每秒在哪裡;原來失去她的消息,會讓他的心空蕩蕩的,失去憑依。
她對他的影響,比他自己知道的要深,他想,他無法離開她了。
路教授已經回來,但她仍然不在,安凊敘時時進出她的家,但很明顯,她並沒有回來。
他的坐立不安,再度看在母親眼底,她笑著把兒子拉到身邊,安撫道:「放心啦,阿紫有打電話回來,她說美國是個好地方,想在那裡多待幾天。」
「那裡有什麼好?」他直覺反對。
他在美國待了那麼長一段時間,半點都不覺得那裡比台灣好。
「這個你要自己問她,阿紫說她給我買了一個很漂亮的包包,回台灣後,要陪我提著新包包回去老家走走。」
母親說得滿臉笑容,她想起那個老家了,想起老家附近的好鄰居,她真想念她的夜來香,不曉得有沒有在盛夏裡綻放?
安凊敘有些歉然,低下頭說:「媽,對不起,我最近比較忙,等我有空,我一定陪你回老家。」
母親摸摸他的頭說:「阿敘,不要那麼忙,不要賺那麼多錢,把時間留下來,多陪陪我和阿紫,好不好?」
「知道了,我會盡量。」他環起母親的肩膀。
「你都不知道,每次你出門我就好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你一出去就回不來了。」她眉頭皺起,滿眼憂鬱。
這麼擔心嗎?如果他和向鈴謙結婚,搬出去,媽媽怎麼辦?
歎氣,他摟了摟母親,說:「媽,你別害怕,阿紫就住在隔壁,如果我不在家,就讓她搬過來陪你,你說好不好?」
提到阿紫,母親眉頭綻放。「阿紫要搬過來嗎?好啊,阿紫最聽我的話了,她什麼時候搬過來?我去給她整理房間。」
「我會盡快跟她說,你先不要心急。」
「要是她不想搬呢?」
「媽,別煩惱,我會說服她。」
擰眉,他握緊拳頭,再重複同樣一句話,給他兩年,只要兩年時間,他就能夠給媽媽和阿紫想要的生活。
三個星期過去,朱苡宸依舊沒有回來。
安凊敘越等越心煩,煩到經常性恍神出錯。早上他開車差點撞上路人;中午和向鈴謙吃飯時,竟脫口叫她阿紫;他在百貨公司看見相似的背影,居然丟下向鈴謙跑去追人,結果發現認錯人;他更常在她屋門前面站老半天,才發現自己走錯地方。
他不正常了,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那裡抓著撓著,讓他不得安寧。
阿雪碰到他,一開口就是諷刺,她動不動就說,哈哈,看來你們家的太陽姑娘,沒有我們家大三的包容度,而安先生的運氣更是沒有本小姐十分之一好。
再不然就揮揮手說,散了散了,散了比較快,往後就一心一意愛人家向小姐,不要沒事跑去提高台灣離婚率。
至於她家的小……大三,則是用一種憐憫的眼光望著他。
因此安凊敘必須一天講三次,每次都比上一次更用力地說服自己。
他說,他沒有做錯,惡人就是要惡人治,如果輕易放過安家,這個世界便沒了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