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拉一見到她,便迎了上來。
「巴狼怎麼說?」
她抱歉的搖了搖頭,「他不認為王上有惡意。」
姆拉眼裡希望的光芒,幾乎在瞬間便黯淡了下來,阿絲藍將巴狼的說法,重複了一遍。
「也許巴狼的說法是對的。」她困難的說。
姆拉看著她,苦澀的道:「也許。」
「姆拉?」老侍女的語氣不對,眼中有著淚光,她握著她滿是皺紋的雙手,憂慮的問:「怎麼了?你還瞞了我什麼嗎?」
「王上並不曉得巫女的另一個身份。」姆拉看著她,壓低了嗓子,悄聲嗄啞的道:「當年事情全被壓了下來,那時,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上一代的王及王后,還有大巫女,以及兩位大師傅和我。她的身份,並沒有辦法帶給她保障,至少現在不能。」
聞言,她臉色刷白,脫口就道:「我再去找巴狼。」
「不用了。」姆拉悲傷的說:「他有他的考量,恐怕是不會肯的。」
阿絲藍緊蹙著秀眉,「那還是我去吧。」
「咦?阿絲藍,你要去哪?」
因為太過憂慮,兩人都沒注意有人進來,雙雙嚇了一跳。
阿絲藍回過頭,才發現竟是打扮成男孩的雲夢。
「公主,你怎來了?」她真是被她嚇了一跳,見她淋濕了發,忙拿布巾給她。
「我來找澪聊天啊。」她睜著烏溜溜的大眼,微笑和姆拉問好,才又瞧著她問:「你還沒說你要去哪?澪呢?也要和你一起出門嗎?」
「我……」她一怔,還在考慮要不要和這不解世事,從小就被人捧在手心裡,保護得無微不至的善良公主說這件事,旁邊的姆拉已經開了口。
「巫女被王上召去前線了。」
「前線?」雲夢一愣。「什麼時候的事?我怎不知?」
「昨天夜裡。」姆拉垂首回答,說出她的擔憂,但小心的隱去澪的身世。
聽完姆拉的憂慮,雲夢天真的一笑,指著自己說。
「既然這樣,我去吧。」
聽到她的提議,阿絲藍嚇了一跳,「可那裡是戰地軍營啊。」
「那又如何?白塔不能無人主事,澪不在,姆拉年紀也大了,除了澪和姆拉,白塔裡你的醫術又是最好的,若你離開,大家要找誰看病?哥哥既然找澪去為戰士祈福,若我一起,不是更能鼓舞軍心嗎?況且若我在場,哥哥和澪多少會看著我這分薄面,把脾氣忍一忍。」
她聽了,為之啞然。
公主說得沒錯,她在的確更能鼓舞軍心,也能確保澪的安危。
澪和蝶舞從來不曾和雲夢提過外面的是非,若不是情非得已,阿絲藍知道,姆拉也不想把公主牽連在內;但眼前,似乎只有受大王備加寵愛的雲夢,才能順利的直接找到澪。
公主的話,也比她這個小小的侍女,更加有份量。
她和姆拉都知道,只要雲夢在,王上就不可能對澪不利,澪也會因為雲夢在,忍住和王上的爭執。
雲夢溫柔的笑著說:「好了,你們倆就別想太多了,我一會兒回去,就讓侍衛帶我去找哥哥,給他個驚喜。」
「可是……」她忐忑不安的遲疑著。
「你就別再擔心了,長那麼大,我還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呢,正好趁這個機會長長見識。說不定回程時,我還能和澪去其他地方晃晃玩玩呢。」
看著公主溫暖且純真的笑,她的心稍微定了下來。
雲夢的笑,一向能安撫人心。
想不到理由反對,阿絲藍也只能點頭同意。
「好吧,但你要答應我,路上一定要小心,別逞能、別亂吃東西,衣服要多帶些,還有——」
「我知道。」雲夢柔聲笑著道:「我都曉得的,我已經十七歲了,你還當我是十歲的娃兒啊。」
阿絲藍有些尷尬,公主卻上前抱住了她,讓她更加不好意思。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雲夢笑著說。
如果可以,她真想自己去就算了,但事情似乎總超脫她的掌控。
阿絲藍輕擁著那幾乎也算是從小被她帶到大的姑娘,心中一陣傷感,啞聲道:「你一定要保重。」
「嗯,我曉得的。」
她點點頭,笑得很甜很甜。
阿絲藍看著雲夢,只希望自己沒有做錯。
第五章
她怎麼樣也沒想到,那竟是她最後一次見到雲夢。
一度停戰的戰爭開打了,傳口信的傳令騎兵,每天都帶來不同的消息。
我軍輸了,又打贏了;我軍前進了幾里,攻陷了一座城池,被敵軍襲擊……
她試圖探問過公主、王后和巫女的消息,但關於她們三人的事,卻眾說紛紜。
有人說陣前舉行過祭典,也有人說祭典不是巫女主持的,是王后。有人說在軍營裡看過公主,她親自替人療傷、治病,徹夜不眠的照顧傷者,卻也有人說,那位行神跡的姑娘,不是公主是巫女。
還有人說,王后受傷了,也有人說王后帶傷救了大王一命,自己卻命在旦夕。
諸如此類的說法到處都是,最後全都成了無法證實的傳說。
那些傳說振奮了人心,卻只是加深了她的擔憂。
沒有人可以真的和她證實什麼,巴狼雖然在一個月後,派了他的學徒阿霽去前線,他去就花了快一個月,回來又花了快一個月,他說他無法見到王后,她領兵出征去了。
「雨下得太大了,路上滿是泥濘,到處都是水,有些道路還被水沖壞,我一路上必須換船,再換驢,最後這一段,我是用走的,差點回不來……
他沒見到王后,也沒見到巫女,同樣也沒見到公主,他只帶回來更多的傳言。
她和巴狼提,她想去前線,卻只換來他另一次的反對。
「你也聽到的,路況很差,前線很亂,阿霽是帶著我的銅牌去的,如果他都見不到,你去也一樣。」
「我……我很……哈啾!」全身淋得濕透,阿霽打了一個大噴嚏,吸吸鼻子,無辜的看著她說:「我很抱歉,師母。我真的在那裡等了快半個月,還到處打探,但只聽說了一些關於她們的傳言,最後不得已只好先回來了。」
「沒關係,我知道你盡力了。」她搖頭,扯出微笑,卻掩不住心裡的憂心,只能看著他,真心的說:「謝謝你。」
阿霽離開後,巴狼開口道:「她們不會有事的,你去了也不能改變什麼。」
她很想點頭同意,卻沒有辦法。
「你回去工作吧。」她壓抑著心裡的不安和悲傷,看著他承諾,「我知道分寸,我不會去的。」
他沒有再多說,只是轉身離開她,回到工坊去。
他不是不把這當一回事,她曉得,他只是和她一樣清楚,她對週遭這些巨大的改變,完全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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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是在哀歎這座城市失去了巫女的庇蔭。
綿綿的細雨,下了足足三個月都沒有停。
河水一寸寸的往上蔓延,但城裡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這件事。
為了爵位與沃地,人們還在忙著鑄造兵器,即使雨下不停,他們也不在乎。
燃燒煤炭的火,只能到達一定的溫度,溫度不夠高,便無法將銅礦融化悴煉出銅液;光是靠燒陶的技術,是無法鑄銅的,更別提要製造兵器了。
這兩個月,失敗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但還是有人前仆後繼的投入製造兵器的行列。
相較於那些對鑄銅一知半解的半調子,工匠們對這件事的熱中,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每天送飯去工坊,常能見到坊裡的工匠們,為了一點小事打了起來,他們的脾氣越來越差。
鑄造兵器的比賽,也越來越白熱化。
工匠們互相監視、競爭著,防朋友像防敵人一樣。
從工坊裡送去前線給戰上的刀劍槍戈,一批又一批,但除了繳交大王要求的兵器數量,工匠們私底下沒日沒夜的研究,製造出來的失敗刀劍卻也多得嚇人,他們將那些斷掉的刀劍,積放在坊裡的角落,堆得和山一樣高。
等堆到一定的程度,他們才又會將那些失敗品,重新燒融成銅液。
身為大師傅的巴狼,情況也沒好到哪裡去,除了要解決工匠們的紛爭,他還要面對他們不滿而無聲的指責,更要想辦法做出更好的刀劍。
一天又一天過去,她只能看著情況繼續失控下去。
已經有好久,她沒辦法好好和他說上幾句話。
已經有好久,他沒有真心的笑過。
已經有好久,他沒正眼看過她。
他的眼裡,似乎只剩下火焰。
有時在家裡,他看著油燈的燈火,就會發起呆來。
他的雙眼時常佈滿著血絲,為了研究更好的刀劍,他夜半有了新的想法,甚至會從床上爬起來,連夜趕到工坊裡,徹夜不眠的重新在銅料中,加入不同的礦石成分來試做刀劍。
剛開始她還會試著起來,想陪著他,幫著他。
但澪一離開,白塔有許多事都落在她頭上,平日的祭祀、城裡人們的看診,全都變成她要處理,白塔裡的其他侍女盡力在幫忙了,她卻還是忙得分身乏術,這才更加清楚澪究竟有多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