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巖生命禮儀前停了下來,她雙手握腰彎身喘息後,步入大門。慶幸櫃檯客服是上回實習遇上的那位,還認得她模樣,不過她像是被她嚇了一跳,驚愕地指了指他的辦公室方向後,她快步尋去。
在走廊最裡邊那扇門前,她深吸口氣後,敲了兩下門,等待五秒未有回應,她又敲兩下,依然等候五秒仍無回應,她索性直接開門走進。
門內無人。她納悶時,不禁也好奇他辦公室,隨意打量起來。其實很簡單素雅,一組辦公桌椅,並排的書櫃,兩張單人沙發椅和一個玻璃面圓茶几。空氣流動著沉香味,很淡,不見煙霧,大概稍早前曾燃過沉香粉。
她走近辦公桌,發現他桌面上的經書和筆墨。龍形筆架,刻花硯台,還有浮雕式心經文圖的淨爐,正中央擺放的是本手抄經書,這一頁抄寫約三分之一,那每一字的一橫一豎、一勾一點、一捺一撇,蘊藏的都是漢字歷史與文化。這樣的字,他練了多久?
盯著他的字出神時,聽見什麼聲音,她偏首望去,才發現他辦公桌後方牆面有扇隱藏門半掩著,裡頭滲出光線。他在裡面?
輕推開門,男人背影映入眼中,他正將手臂穿過襯衫衣袖,雙手繞到頸背理了理衣領,兩手繞到身前,她可以猜到他正在扣衣扣。
「景書。」她輕輕地喊。
他頓了下,轉過身來,兩手扣衣扣的動作才進行一半,底下還有未扣上的,他似訝異她的到來,怔怔望了她幾秒。
「你……」他真的意外。她實習結束那日,他就想他與她下次相見不知會是幾年後;畢竟她看出了他想彌補他當年那番話造成的傷害,可她終究沒接受,那麼此後想再有交集,怕也是不多,卻沒想過她會站在他身前。
她上前兩步,用力擁住他。他好像剛洗過澡,身上有沐浴乳的味道,是一種非常乾淨的味道,他的身體還有一點潮氣,抱著卻甚暖。
「詩婷,你……」他被她這舉動嚇了一跳,兩手高舉,不知該放哪。
她鬆手,退一步,紅腫的眼睛盯著他,帶著笑意的。她兩手背在身後,笑容顯得有些羞澀,像接下來的話讓她很難為情似的。
「你很熱嗎?看你滿頭汗,上衣也濕了。」她鼻尖滲汗,耳邊細發濕粘在她頰邊;她鎖骨一片濕亮,胸上衣料都能看見濡濕的痕跡,她臉微紅,像剛跑完長跑。
「因為我跑了一段路呀,外面有點塞車,小黃塞在路中央,我等不及,就下車用跑的過來了。」游詩婷目光晶亮地瞅著他。
「我拿條毛巾給你擦汗好嗎?你等……」
「不用啦,我是課上了一半就跑回來台北,馬上就要回去的。」
「這麼趕?」
她只是笑了一下。「明早第一堂有課。」
既然有課,那麼她突然急著趕回來所為何事?「你來找我有什麼事?」他倒了杯水給她,裡頭還放上兩塊冰塊。
「謝謝。」她接過,一口氣喝光,水溫是剛好的涼,很好入口。放下杯子,她噙著甜笑看他。「沒事呀,我只是來找你告白。」
楊景書相當錯愕,可瞧她那羞答答的表情,不正和當年她在他家對他表白的
樣子一模一樣?他尋思片刻,竟是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回應。
「楊景書,我喜歡你。」她忽上前,雙手捧住他臉緣,踮足吻上他的唇。他毫無反應,只是僵著不動。她笑一聲,舌頭滑進他嘴裡。
短暫的親吻,似又覺不夠,唇離開他之際,再次貼了上去,這次只是含住他唇瓣。他一樣沒有反應,也沒有回應,連擁抱她都沒有……
她眨了下濕熱的眼,離開他唇瓣,笑嘻嘻地說:「好了。」
他疑惑地注視她,半斂的黑眸在她面上繞轉,探究她心思。可除了她紅腫的雙眼證明她哭過,應該還哭了很久之外,他猜不到她為何有此舉。
「發生什麼事了嗎?你……」他盯著她濕亮的眼。
「沒有哇,我只是來做我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包括抱你、吻你,現在終於讓我得逞了,就算下一分鐘死去,也沒有遺憾了。」
她眼裡蒙著水氣,面部潮紅,笑容有點羞澀,看上去像是喜悅又像悲傷,她到底怎麼了?
游詩婷將他滿是疑惑的表情納入眼底,笑出聲,眼淚滑了下來。「真的是這樣子的呢。因為觀念保守、因為習慣用罵代替關心、因為怕說出來不好意思、因為擔心對方的反應如果不是自己期望的……因為這麼多原因,所以我們總是不好意思把愛說出口,而一旦說了,聽的人好像都是你這種反應……可是如果不說,萬一死掉了,那對方永遠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啊。」
她用手背抹淚,又笑。「你一定很奇怪我幹嘛跑來吻你又跟你說這麼多奇怪的話吧?因為早上上了死亡體驗課。躺在棺木裡,才感到惶恐和不捨,才知道自己還能愛人是多麼可貴的事。我不想有遺憾,所以不管那個人愛不愛我都沒關係,我只想讓你們知道,我會珍惜自己,也會珍惜每個我愛的人。」
早上離開學校後,直奔車站,買了最近的車次車票回來。她先回家一趟,媽媽正在廚房和擅廚藝的繼父學包粽子,那畫面是那麼好,她慶幸自己還能看到那一幕。
她忍不住地抱住媽媽,她被她滿臉濕淚的樣子嚇了好大一跳,以為她在外被欺負;可當媽聽見她跑回台北就只為了告訴她,她想家、想家人、想她也想繼父時,媽的反應就和阿泰他媽媽一樣,說她三八,還說她無聊。三八就三八,無聊就無聊,至少她們知道彼此都是愛著彼此的,只是以前用錯了方式,但慶幸都還能修補。
所以此刻面對他,她也想讓他知道她是喜歡他的。「那麼,你之前說我需要什麼幫助時,都可以告訴你,你會盡力幫忙的承諾還算不算?」
「算。」他輕輕點頭。
她笑開懷。「我擔心我要是不接受,你會遺憾,所以為了不讓你的人生有所遺憾,我接受你的提議,以後不管遇上什麼難解決的疑難雜症,我都會來找你幫忙,到那時可別嫌我煩。」
「不會。」楊景書微笑著。
「或許以前用錯了方式,覺得自己付出那麼多,又厚著臉皮對男生告白,所以我應該得到同等回應;但是現在我知道只要還能愛人就是最美好的事啦,還好我現在還能站在你面前對你說這些。」她兩手攀搭他肩,吻了他一下。
「我喜歡你,但是你不用喜歡我,真的。」她歪頭看看他,笑了笑。「你和以前很不一樣,但是,還是這麼好看。上次實習時就想說了,只是憋著不敢講。」說完,她紅了臉。
她又看了看他,像在看一件很美好的事物。「看夠了,我要走啦。」
當真就這麼轉身走了,連再見都沒說。他錯愕兩秒,忽覺胸口酸軟。
她像只蝴蝶,突然飛撲過來,短暫停留兩秒又離開,只有唇上她唇瓣留下的濕涼證明她來過;而她來,只為了說一句「我喜歡你」。
他心臟緊縮了下,好難受。
事情突然變得順利起來,歐先生那邊在她不斷表達她很想租下那個店面的意願後,終於點頭答應把房子租給她了,月租還降到十五萬。有這麼好康的事?當然不,他會答應全因他母親。
那陣子她幾乎每星期都回台北找歐先生,每回不是被他和他妻子趕,就是被與他同住的老母親趕;一次又被歐先生趕離,她挫敗不已,正要離開時,聽見後頭傳來驚呼聲。
「有沒有人會急救啊?那個什麼哈姆的?」
急救和哈姆?她一側臉,是歐先生驚慌的身影,她走了過去,他還以為她又要跟他談店面一事,氣得用力推她一把,她跌坐在地,然後看他又著急地往隔壁手機行走去;她不多想,爬起來衝進他店裡,果然就見老太太脹紅著臉坐在椅上劇烈咳嗽,說不出話。
見她似還能站,她讓老太太站起。
她想起以前工作時,見過民間救護車的司機曾經急救過一個也是吃東西噎住的老先生。她憑著印象,站到老太太身後,兩手環抱她胃上方,然後用力擠壓,幾次後,老太太咳一聲,吐出一團白色粘稠。歐太太叫回歐先生,兩人解釋老太太吃客家粽吃得太大口的關係,接著又滿臉通紅地向她道謝。
幾日後,她接到歐先生的電話,說老太太願意把房子租給她,但須保證不見棺、沒有法事聲擾人寧靜。就這樣,店面租了,約也簽了,開始施工裝潢。
OK妹和家人討論過後,拿了一百萬說要投資,陳潤升也說要投資,她最後只和OK妹合作。她本就計畫只用女性員工,婉拒陳潤升非因感情因素,純為公司發展的特色與未來的定位。
這個行業是被看好的,許多大公司早已奠下根基,她的規模無法與之相比,但起碼要有特色以及良好形象的建立,她相信只要做到這兩點,她的服務未必會比大公司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