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不是她疑神疑鬼,屋裡真的有其它人。
「別怕,是我。」低沉好聽的男聲傳來,緊接著是輕緩的腳步聲。
看到從陰暗處走出來的男人,佟若善先是一怔,繼而懊惱,隨後是無可奈何的怨慰。「不是說好了不許再來找我嗎?你怎麼出爾反爾,難不成又受傷了?」
「沒受傷。」刑劍天的語氣有股愉悅的笑意。
「那請你哪裡來,哪裡走,男女有別,恕我不送了。」佟和善下了逐客令,表明不歡迎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我從沒答應過你不再來找你。」不算說話不算話。
「你的意思是我會錯意了?」這人的臉皮也太厚了,明明曉得她不想和他們那票人有交集,偏還來糾纏。
「你應該知道你的藥有多好。」若是換了別人,她只怕早被擄走了,豈能容她虛擲天分。
佟若善沒好氣的嚼著一筷子蕨菜。「所以你決定來恩將仇報,好報答我救了你一條爛腿?」
「我是來買藥的。」長腿一邁,刑劍天高大的身軀形成一道巨大的陰影,完全籠罩住她。
她頓時感覺到壓迫感如四面倒下的牆壁席捲而來,但她仍堅定的回道:「不賣。」
她看起來像經銷商嗎?
「價錢隨你開。」只要不高得離譜。
「本姑娘沒心情,尤其是看到你一張鬍子臉,我覺得被熊調戲了。」他有一雙炯亮有神的大眼,以五官比例來看,若是剃掉鬍子,應該是個翩翩美男子。
刑劍天先是一愕,忽地悶聲低笑。「如果我把鬍子剃了,我下的單子你接不接?還有,我不調戲小姑娘。」
「是呀,你是直接撲倒。」佟若善脫口而出。
「啊?」他難掩錯愕。
見他震驚又訝然,她知道她把話說得太露骨了,只好解釋道:「熊看到獵物不是直接撲倒嗎?難道你還喊一、二、三,快跑,我要來吃你了,你從獸形回到人形了嗎?」
直接撲倒是她現代的用語,對古人而言太刺激了。
刑劍天表情呆滯了片刻,這才緩緩露出笑意。「要怎樣你才肯把藥賣給我?」
「你要多少?」佟若善反問道。
「不得少於一百瓶。」越多越好。
「包括麻沸散?」
她這個問題直接命中目標,他原本淡而無波的神色驟然掀起大浪。「是的。」
「麻沸散不能製成成藥,要用熬煮的方式才能煮出藥性,五千兩,我賣你藥方。」
這是一勞永逸的方法,免得他沒完沒了,陰魂不散。
一聽能成交,刑劍天的黑眸閃動著星輝幽光。「我帶了兩萬兩來,不足的日後再補上,可以嗎?」
「不用,夠了,這回我算你大主顧給你折扣,就收你兩萬兩,不過藥材要由你準備。」佟若善收下銀票後,瞅著他的杏眸閃著一抹黠色。
正合他意,剛好可以讓太醫從她需要的藥材中推敲出相仿的止血藥粉。「你需要什麼藥材?」
「我寫給你……」忽地,外面傳來腳步聲,佟若善聽出來者是誰,便道:「青蟬,到書房幫我拿來筆墨紙硯,太冷了,我懶得動,我要在屋裡練字,啊!順便泡杯桂花茶來。」
「是的,小姐。」
屋外的腳步聲又走遠了。
「我要寫的一時半刻也寫不完,你子時過後再來拿,我就放在窗邊,你不准再入內。」佟若善可不想被人看見她睡覺的樣子,她不曉得自己會不會打呼、磨牙、流口水。
「才幾樣藥材而已,不費多少功夫,我等得。」刑劍天不以為然,擅以作戰的他,全無知覺的走入陷阱中。
她抬眸一睞,溢滿嘲笑光彩。「誰說才幾樣,藥是我在配的,只有我知道要用什麼藥。」
他直勾勾的看著她,彷彿要看進她清澈無垢的雙瞳之中,過了一會兒才問道:「你用在我腿上的是什麼藥?」
「雲南白藥。」說了他也不懂。
「雲南白藥?」雲南白族制的藥?
「功效是活血、止血、止痛,各種內外出血都能止住,跌打損傷疼痛和胃痛等症也能治。」止血良藥。
「它是好藥。」刑劍天真心讚道,不僅他這個用過的人有深切的感受,連他那些兄弟光是看著都知道好。
一般傷口若受創最重,通常伴隨著高燒不退,危急時甚至有可能送命,可是他抹上雲南白藥又吃下消炎片,只低燒了兩天,到了第三日又生龍活虎,完全不像受傷的人,還能下床行走。
以前像他傷得這麼重的人,起碼要躺上十天半個月才稍有好轉,要等傷口癒合沒個把月是不可能的,再加上療養期,等到好全了,一年也過去一半了。
之前有個兄弟也受了相同的傷,在床上躺了足足半年才下得了床,而後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從此上不了馬,打不了仗,最後倫為打鐵為生的打鐵匠。
因為好得太快了,根本看不出受傷的樣子,刑劍天才大為感慨,若是這個藥早日問世,會有多少人受益。
「當然,不是好藥我敢賣高價嗎?」佟若善得意的微微揚起柔美下顎。
看她眉眼生輝的自信模樣,他的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有點酸,有點澀,有點……替她歡喜。「你的藥什麼時候能給我,我趕著要。」
「你的線拆了沒?」她答非所問。
「什麼線?」他不解反問。
「上次替你縫的線,你不會還沒拆掉吧?」佟若善有些受不了的扶額,通常七天左右就要拆線,現下算一算,他留著那些縫線至少有半個月了吧。
「線要拆?」不是縫合就好了?況且她當初也沒說啊!
她起身取出藥箱,從裡頭拿出鑷子和小剪子。「桑皮線可剪可不剪,但我建議你剪。」
「好,我聽你的。」不知怎地,刑劍天就是相信她不會害他。
聽她的……呃,這句話聽來有些怪,不過佟若善決定不予理會。「把褲管往上卷,捲到露出傷處……對,再往上卷一圈,你不要動,我要剪了,看你的膚色,復原的情況不錯。」
看著她又長又捲的睫毛一眨一眨的撮動,他的心口也像有根羽毛在輕輕撓動著,莫名的,他覺得口有點干……
第四章 行前準備要做足(1)
「這……這是什麼?!」
子時一到,刑劍天再次來到意興伯府某個位置較為偏僻的小院落時,他照約定不入內,信手拿起放在窗邊一大一小的兩張宣紙,小的那張不意外是麻沸散的藥方,他看了之後愉悅的笑了,可是當他的視線落在大了十倍的那張紙上時,他頓時傻眼,張口結舌久久。
他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確定不是他眼花,額際的青筋微微浮動。
他本想下套坑人,沒想到自己才是中套之人。
佟若善的簪花小楷寫得很工整,一筆一劃看得出下了一番功夫練過,字體優美飄逸,卻又不失風骨,但問題是這些字結合而成的詞——
牛黃、阿魏、乳香、天竹黃、籐黃、麝香、血竭、沒藥、冰片、雄黃、香附、赤芍、五靈脂、蒲黃、紅花、馬錢子、地鰲蟲、澤蘭、白芨、當歸、生地、紫胡、甘草、川芎、骨碎補、木通、丹皮、薑黃、沙參、木香、茯苓……
林林總總種類繁多,看得他眼花撩亂,有的藥材是有毒的,有些是驅蟲的,更多的是他看都沒看過的,連蜂蜜、臘丸都在藥材單上,一一細數下來,居然將近三百種藥材。
到底是誰坑誰呀!難怪少算了五千兩銀子,購買這些藥材的費用遠超過五千兩,尤其下方的附註更是令刑劍天臉皮抽動又想殺人——
每樣先來一百斤,不夠再補上。
看到了沒,「先」!她的意思是,來上一百斤還不一定足夠。
他拿出懷中的雲白瓷瓶,不過三寸高,這些藥材全磨成粉再配成藥,想來能裝上上萬瓶了吧,而她只賣他一百瓶,居然還開出兩萬兩的高價?!
震驚過後,刑劍天不免失笑,低喃一聲,「小狐狸。」
若是他還看不出她的用意,他這將軍也白當了,這丫頭實在太狡猾了,居然用這種方式坑他,她就是不想讓人知道雲南白藥的配方,才列出幾百種藥材,目的就是要讓人猜不透究竟哪幾種才是真正用藥,又該如何調配。
果然是個聰明的小姑娘,聰慧得連他都被耍得團團轉,他感到好笑又好氣,不知該摶起小小的她好好痛罵一頓,還是惱怒的揉散她油亮的烏絲,大歎她腦子轉了十八個彎。
「慧黠又伶俐,巧思多詭,要是在戰場上,肯定是軍師級人物……」一想到她站在屍體堆積如山的血泊中,刑劍天第一個不喜,他搖了搖頭,搖去腦中血流成河的景致。
透過月光,他清楚看見房內地上撒上了一層薄薄的麵粉,他再次失笑揚起唇,這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意思是藥單我開給你了,拿到手就趕緊走人,不要不守承諾。
「傻丫頭,你不知道有種功夫叫踏雪無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