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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綠光

  他直瞅著她,抹了抹臉。「沒關係,你好好休息,等你身子好一點,我再來看你。」她的氣色不好,他確實不該太打擾她。

  「不要,我不想再見到你。」她央求道。

  范姜魁喉頭一緊,嗓音微顫著。「執秀,對不起。」她總是喜歡看著人說話,是因為不得不,無關喜歡不喜歡,但是此刻,她看著他,說得決絕而毫不猶豫,沒有一絲後路。

  「沒有,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自己不好,是我沒把話說清楚。」她還是笑著,霧氣氤氳的眸底是不得不割捨的痛,她隱藏著不讓任何人發現。「魁爺……留下休書吧。」

  她不能生育,已經沒有資格成為他的妻子。

  他緊抿著唇,搖了搖頭。「我不休妻。」

  「你得休。」她堅持。

  「不!」

  「不要想彌補我,不要抱著贖罪的想法看待我,我不要!」她突地激動起來,一口氣喘不過來,臉色瞬間翻成紫黑。

  「執秀?」范姜魁驚懼萬分地吼著,「靜寧,快找大夫來,快!」

  「休……妻……」她喃念著,一張口,便溢出鮮紅的血。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他不斷地抹去她唇角的血,然而血絲還是不斷地淌落,他無能為力,駭懼不已。「別再說了,執秀……」

  「娶玉緹……她很好……」她緊閉著雙眼,依舊喃著。

  范姜魁震愕得說不出話。原來,她都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她是如此冰雪聰明,把一切看在眼裡卻假裝不知道,那麼多不公平地對待,她笑笑承受,從沒對他訴苦,她……

  「秀兒!」文世濤率先衝進房內,將他一把推開。

  不一會,朔夜和伏旭都趕到,施咒先穩住她的心脈。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文世濤吼著,瘋了似地推著他往外走。「你非要將秀兒給害死是不是!出去!給我滾!」

  被推出房外,門當著范姜魁的面硬生生關上。

  姚望不禁替主子叫屈。「這文家的人怎麼這樣待人?」

  「住口!給我住口!」范姜魁低吼著,瞇眼瞪去,卻見祖母就在眼前。「姥姥,你怎會在這裡?」

  「執秀丫頭要不要緊?」范姜老太君問著。

  范姜魁啟口,卻說不出話,只能以手捂著臉,喉頭不斷地震顫著。

  「唉,怎麼會這樣子?」范姜老太君瞧著他手上的血跡,向來精爍的眼也不禁泛著霧氣。

  在鬼門關前徘徊的文執秀再次被拉了回來,卻時而陷入昏迷,只能靠靜寧照時辰灌她湯藥,讓她的狀況稍稍穩定了些。

  文世濤再三對范姜魁下達逐客令,但看在范姜老太君的面子上,他讓了步,讓兩人在文府待下,卻不允許他倆進房探視妹妹。

  范姜魁哪裡也不肯去,就守在妻子的繡房外,不敢進去看她怕再影響她的病情。

  幾天過去了,他癡癡站在外頭,就只為了聽到她的聲音。

  只要她能開口說話,就代表她是安好的。

  因為沒有人願意告訴他,關於她的病情,所以他只能守在外頭,日日夜夜等候著。

  直到,聽見她的聲音,他欣喜若狂地靠近房門幾步,仔細聆聽那細微的對話。

  「小姐,喝藥了。」

  「我不要喝。」

  「小姐,你不喝藥的話,身子不會好。」

  躺在床上的文執秀眼窩深陷,清麗面容青灰而無生氣。「……靜寧,我喝了幾年的藥了?」

  「……」

  「從六歲那年開始,我每天都必須喝藥,可我都二十歲了,身子還是沒好……喝藥做什麼呢?」她說著,笑著,萬分疲憊。

  「小姐,你是怎麼了?」靜寧驚慌地看著她。

  小姐向來是樂觀積極的,就算再苦、再澀的藥,她都能像喝甜湯般地喝完,從不喊苦,更不曾拒絕過;可是眼前的她,面露死氣,有種萬念俱灰的消極,彷彿再也沒有動力,支撐著她活下去。

  「靜寧,其實……我每天睡醒時都很痛苦,總有著不知名的痛侵擾著……從沒有一天醒來時,是覺得渾身舒暢。」她氣若游絲地道。

  靜寧聞言,不禁紅了眼眶。

  多可悲,她跟在小姐身邊十幾年,卻從不知道小姐一直是隱藏著病痛。小姐的笑容太耀眼,太容易瞞騙人,讓人難以察覺她笑容底下隱忍著許多痛楚。

  「可是,為了不讓大哥擔心,我必須每天都表現得很開心……」她不要大哥為她自責,不要大哥再為她流淚,所以再痛她都要忍,忍到不能忍,她也絕對不哭。

  靜寧垂睫不語,淚水默默淌落。

  「靜寧……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忍了?」文執秀伸出手,輕扯著她。「我真的好痛,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忍了……」

  靜寧咬著唇,淚水掉得倉皇。

  她難以置信小姐竟會說出這種話……說這話,是代表她放棄了,她有了厭世的念頭……

  靜寧梗著一口氣,啞聲說:「小姐,你總是說,痛忍一忍就過了,而且現在有伏旭先生和朔夜大師在,你一定會沒事的。」

  「那都是騙人的,痛一直在,根本就不會過去……那是騙人的……」

  靜寧反抓著她戰慄不休的手,鎖著她的眼,一字一句的道:「小姐,你要忍,你要為爺兒而忍,要不然……你要看爺兒愧疚一輩子嗎?」她很狠,明知道小姐痛得難受,還要她忍,還要她拖著病體活下去。

  「可是我的痛並不能解開大哥內心的桎梏,我再忍,也不能抹滅相公的自我譴責……更挽不回失去的孩子,我再也不能擁有自己的孩子……我的痛,不值得,我讓每個人都不快樂。」

  聽到這裡,范姜魁的胸口像是梗著一口氣,教他嚥不下也吐不出,眼眶發燙刺麻。

  他深愛的女人,如此善良貼心,就算是躺在病榻上,她擔憂的依舊是她最掛念的人……她還是將他擺在心上,可是病痛是多麼可怕的折磨,竟讓她意志消沉,喪氣到想要丟下一切……

  然而,究竟是病痛折磨她多,還是他傷害她多?他要怎麼做,才能夠改變這一切?

  「你想改變?」

  身後傳來陌生的嗓音,范姜魁抹了抹臉,側眼探去。「你是朔夜大師?」

  「什麼大師?我不過就是個咒術師罷了。」朔夜哼笑著。「我只是聞到慾望的味道,脫口問你。」

  范姜魁微瞪大眼,難以置信這個人竟能猜中自己的心思。儘管不信光怪陸離之事,但當太多事湊在一塊時,他選擇平靜以對。

  「你能幫我嗎?」

  「有何不可?」

  「你又還不知道我想改變的是什麼。」范姜魁不禁苦笑。

  他想改變的,難上加難,但只要能夠改變,他願意奉上任何東西換取。

  「還不簡單?不就是……」

  「魁兒。」

  朔夜話未竟,後頭傳來範姜老太君的叫喚聲。

  范姜魁回過頭,問:「姥姥,用過晚膳了怎麼還沒去歇著?」

  「我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見執秀丫頭一面。」她回答著他,再看向戴著面具的朔夜,覺得那雙眼像是在哪見過。

  「可是……」他不知道執秀願不願意見她,又或者是身體狀況允不允許她見姥姥。

  范姜老太君拉回心神,要身旁的總管前去敲門。「試試不就知道了。」

  姚望敲了敲門,不一會,靜寧開了門,一見是姚望,正要關上門時,姚望趕忙道:「我家老太君想探視少夫人。」

  靜寧看向范姜老太君,猶豫了下,道:「老太君,敢問想對我家小姐說什麼?」她這個說法有失規矩,可是為免小姐再受打擊,她必須先問清楚。

  范姜老太君揚眉勾笑。「說些體己話。」

  「請老太君進來吧。」她想,小姐如今心緒正亂,有老太君在場,也許能讓她的心緒穩定些。

  一旁的范姜魁喜出望外,卻不敢入內,站在外頭,直到門當著他的面關上,感到些許失落。

  「范姜家的主子,可有興趣再聊聊剛才的話題?」沉默多時的朔夜輕問著。

  范姜魁看向他,不多細想地道:「我們到一邊去吧。」

  「走。」

  守在門外的姚望看著主子離去,想了下,還是留在原地,把裡頭的對話都聽清楚了,再轉述給主子。

  「靜寧是誰?」文執秀虛弱地問。

  「小姐,是老太君。」靜寧搬了張椅子走進屏風後。

  文執秀一愣,看著老人家拄著枴杖緩慢走來,忙道:「靜寧,扶著老太君,她的膝蓋不好。」

  「不用了,這點路不礙事的。」姜老太君走到她面前,心疼地攢起眉。「丫頭,怎麼瘦成這樣?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喝藥?」

  「……有。」文執秀心裡五味雜陳。「姥姥別站著,趕緊坐。」

  說著,她掙扎著要起身,靜寧趕忙向前,攙著她倚靠床頭而坐。

  「丫頭,就衝著你這一聲姥姥,你要趕緊將身子養好,姥姥可是等著你熬姜渣膝蓋呢。」

  文執秀聞言,怔愕地睜大水眸。

  「唉,也對,我這老太婆根本就沒有善待人家,也難怪人家不願意再伺候我了……」她故作悲傷地歎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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