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聞言,鬆了口氣。「多謝少夫人,我馬上回去。」
見人走了之後,她看向姚望,微微欠身。「抱歉,剛才對你口氣不好,希望你別放在心上。」
姚望看著她,突然發現她並不像外表那般柔弱,極果斷且有魄力,一時之間也說不上對她到底是怎樣的感覺。「不,少夫人不需要放在心上。」
「麻煩你收拾了。」她指著桌面的紙筆。
「這是小的份內之事。」
「我先回房了。」文執秀輕聲道,踏上長廊,轉回東院去。
然而,待了好一會,卻不見貼身丫鬟回來,她又走到房外。
下了木階,到庭院裡來回走著。
她思忖著范姜家的生意是否有什麼問題,又擔心靜寧至今還未回來,該不是她的安排太強人所難,所以大哥很為難。
想著,她沒注意身後有人丟了一小截引信燃著火鞭炮,當她回頭時,鞭炮剛好爆開,發出啪啦聲響,爆出青藍火焰。
她呆住,直瞪著燒向腳邊的火花,這是什麼東西……
直到她感覺到痛時,火花也已熄滅,她怔愣地朝旁看去,瞥見幾個丫鬟離去的背影。
「為什麼……」她吶吶自問著。
「小姐!」
只見文執秀如空中飄絮,幾乎站不住腳,直到貼身丫鬟來到面前,直瞪著她的腳,她往下瞧去,她的腳被燒傷,正不斷地流出血……
第7章(1)
「你們說什麼?!」
「總管,我們不是故意的!」
「是呀,我們只是想拿鞭炮嚇她,可誰知道鞭炮聲那麼大,她卻動也不動,只是瞪著鞭炮,直到火燒到她的腳!」
「她根本是故意要受傷的吧,這麼一來,就有借口可以把我們趕走!」
發生這種事,三個丫鬟不住地說出實況,企圖替自己辯解,教姚望更加光火。
「鞭炮是可以胡亂拿來嚇人的嗎?」他氣急敗壞地罵著。「再怎麼樣,她都是咱們范姜家的少夫人,你們幾個好大的膽子,不需要等到爺兒治罪,我現在就可以把你們都趕出府!」
雖說他不喜歡文執秀,可其實她也沒有聽說的那麼討人厭,更誇張的是,這幾個丫頭拿鞭炮嚇人還嚇出事來,簡直是罪不可赦。
「可是,誰叫她對總管大聲斥喝!」
「對,我聽說她還對廚房的阿姨很不客氣,總是大聲命令,不然就是瞇眼瞪人,根本不把咱們當成人。」
「而且,她是文家的人耶!」
聽完之後,姚望覺得頭更痛了。曾幾何時,這府裡竟有這麼多的聽說。雖說這些事有的他也是知道的,但她們卻不知道,少夫人剛才低斥他,是因為著急而別無他意,而且事後她也跟他解釋道歉了……
突然間,他彷彿察覺出些許端倪,但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想了下,他暫時拂開這些雜亂思緒。「你們全都給我待在這裡,我去瞧瞧。」
說著,他趕緊前往東院。這幾個丫頭自作主張替他出頭,出事之後,才又來找他哭訴,累得他必須收拾善後。然而,才剛走出大廳,便瞧見朱門外,靜寧正扶著文執秀坐上馬車。
他趕忙上前問著門房。「可知道少夫人要去哪?」
「不知道,那馬車是文家的。」門房道。
姚望內心不禁疑或重重。
雖說爺兒和老太君都外出,但范姜家自然還有多的馬車,沒必要特地調文家的馬車來吧?況且,聽幾個丫鬟說,少夫人的腳流血了,這狀況應該要請大夫過府診治才對,她何以親自外出?
想了下,他決定,「快,幫我準備馬車。」
他想要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初初接觸少夫人,因為他對文家有諸多成見,自然不會給她好臉色,可是經過這段時日,他卻愈來愈搞不懂她。
好比,她每隔一段時日便會送姜渣給老太君,就算老太君從不給她好臉色,她還是照送不誤;而他也是這才知道,原來她那天到廚房要姜,是為熬姜渣,不要薑汁,是因為只要姜渣。
她的用心到底是天性,還是城府深沉?
他很疑惑,經過今天的事後,他更想知道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也確定往後他管束下人的標準。
只是出乎他意外的,文家馬車並非往文府而去,而是一路出了城南,儘管覺得古怪,他還是隔著一段距離跟著,一直到文家馬車進入孔雀山下的森林,他才拉住韁繩。
「不會吧……」望著那始終瀰漫濃霧的森林,他遲疑了。
森林裡並沒有村落,聽說只有一個煉丹師住在森林深處。
煉丹師在王朝被視為旁門左道,擅長妖術邪法的人。
為什麼她會來這裡?
終於,姚望還是下了馬車,將馬拴在樹旁,隨即跑進森林裡,辨識著馬車聲直往前去,停在一幢茅屋前方,他趕緊躲到樹後偷覷著。
不久,屋裡走出一個長相極為陰柔的男人,長髮紮成辮垂在背後,他走向馬車,攔腰將文執秀抱出,而文執秀則是雙手環過他的頸項,一張臉貼在他頸邊。
這一幕教姚望瞪凸了眼。
茅屋裡,一張竹榻,旁邊有張四腳方桌,貼牆處再擱上兩張椅子,和一隻五斗櫃,簡單而樸素。
「怎麼會傷成這樣?」
伏旭將文執秀抱進屋裡,擱在竹榻上,動手掀起她的羅裙,蹙眉睇著有些燒焦,依舊血流不止的傷口。
「都怪我不好我沒有守在小姐身邊……」靜寧紅著眼眶道。
伏旭微揚起眉,取來藥,輕柔地撒在傷口上,那藥未如金粉閃躍著璀璨光澤,而文執秀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垂斂著長睫,彷彿軀體還在,魂魄卻已不知飄往何處。
「執秀,抬眼。」他以指扳動她尖細的下巴,強迫她看著他的臉。「你的耳朵聽不見,不看著我怎麼會知道我在說什麼?」
文執秀瞳眸失焦地看著他,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不落下。
「後悔出閣了?」
她輕輕地搖搖頭。
「為了那個男人,忍受這一切,值得嗎?」
「……值。」因為她愛他。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沒有告訴他,你根本聽不到聲音,所以你的身邊一定要有人陪著,充當你的雙耳……一旦沒有人陪著你,你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險,因為你身上不能有傷口,就算是再小的傷口都有可能要你的命。」男人的聲音很柔,但眼神份外銳利。
「我的雙眼可以當我的雙耳。」她倔強道:「我可以讀唇語,我可以正常說話,我可以不讓人發現我聽不見。」
六歲那一年,她從樹上摔下之後,不僅被怪病纏身,就連耳朵也從此聽不見……大哥因此愧疚至極,所以她更努力地學,學唇語,也學吹笛,只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正常人,不讓大哥苛責他自己。
沒有告訴相公,是因為她不希望他成為另一個大哥,將她呵護得像是籠中鳥,她要自己像尋常人一樣生活,她真的可以。
「但是,沒有人在旁提醒你,你又怎會知道在許多人中,有一個人正在對你說話?」伏旭毫不客氣地刺傷她。「沒有人在旁提醒你,你會忘了控制自己的音量,你會不知道後頭有人在叫喚你,你會不知道有人正要對你做什麼。」
她緊抿著唇,不想承認,但確實是出現了他說的狀況……
「……我很努力。」
她很努力地去討好身邊的人,她試著去做,可卻總是一再被傷害……
「執秀,很多事,再努力也沒用。」
她瞇起眼瞪他。「沒有到最後,誰都不能妄下斷語。」雖然她覺得很受傷,但她還沒打算放棄,她只是有點氣餒、有點挫敗而已。
伏旭瞅著她,突地勾笑。「可不是嗎?」那話是蓄意激她的,要嘛,就激得她半點鬥志皆無,再不就是鬥志旺盛。
然而,多年來對她的瞭解,他知道她柔弱的外表下,擁有強悍無比的靈辰,她不輕易向現實低頭。
「伏旭哥好壞。」她扁起嘴抱怨。
「我不這麼說,天曉得你還要低沉多久。」他說著,大手覆在傷口上。
「低沉只是一下子而已。」她只是偶爾也會覺得很累,也會什麼都不想想。
「那麼,這事你要怎麼處理?」他問著,大手挪開之後,傷口竟已瞬間消失,皮膚如原本光滑粉嫩。
雖然靜寧沒有交代清楚事情原由,但並不難猜。
「不需要處理。」這事不能處理,一旦鬧大,只會產生更多不必要的問題。
「所以你要繼續忍?要是哪天丟的不是鞭炮而是炸藥呢?」
她不禁笑出聲。「炸藥是受官府管制的,想傷我,捅我一刀不是比較快嗎?」
「喔,所以你認為丟鞭炮的人只是想嚇嚇你?」他循循善諉著,但這些事他相信執秀都知道,他要誘導的是她心念純正不染黑。
「本來就是,如果真要傷我,沒必要丟鞭炮。」很多細節只要冷靜細想,就猜得到用意。「她們只是沒料到我耳朵聽不見罷了,就好比在酒樓時,那幾個姑娘也只是想嚇我,卻不小心引起火災……說來,我這陣子跟火好像很有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