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妍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一步一步離開、步履清閒,不由得急火攻心,竭力大喊,「站住!你給我站住!」
「姊還有何吩咐?」藍嬌蕊稍稍回眸,巧笑倩兮。
「你的夫君還在牢中,你就這樣走了?」
「這對姊姊和我來說,不就是最好的結局嗎?」輕撫一綹發,漫不經心地答,「他是我的殺父仇人,亦是拋棄姊姊的負心人,他死了,對我們兩個來說,都是大快人心之事。
「哦,不,可能對姊姊來說,還是算一件憾事——因為姊姊這三年的所作所為,目的統統都是為了要折磨我跟他,可我失憶了,姊姊折磨不了,剩下的他,如今卻要死了,所以,姊姊的報復大計,此時此刻,可謂徹底失敗了。」
「你……」蕭妍被她氣得快瘋了,一陣亂叫之後,開始拚命摔東西。
這一次,藍嬌蕊沒有再理會她。
踏出客棧大門,正值傍晚時分,天邊有一抹彩色的雲霞,格外明亮艷麗。
藍嬌蕊抬頭看著那晚霞,發現自己已經好久沒有欣賞美景的心情了。
她此刻週身輕鬆,壓在心上沉重的擔子似乎已經卸了一半。
這次重回豐旗客棧,她當然不止是想打聽失憶往事那麼簡單,而是另有一個真正的目的——報仇。
對付像蕭妍那樣的人,惟有氣瘋她,才是最好的報復。
雖然她相信自己可以一刀與對方同歸於盡,但那樣似乎太便宜那個狠毒的女子。
對,折磨。
殺人不算最好的報復,惟有折磨對方一生一世,才算上上之策。
所以,她假裝仍舊失憶,她永遠不記得昔日的痛苦,便是對蕭妍最大的折磨。
從前的喬心是不會這樣做的,從前,她只是一個單純無知的人,可現在,她變回了藍嬌蕊,一切都不同了。
藍嬌蕊,按照青旋的說法,是一個古靈精怪的女孩子,一個古靈精怪的女孩子,當然會想出不按牌理出牌的報復方法。
心上沉重的擔子,已經卸去了一半。
現在,她要再想一條妙計,卸去另一半。
***
她被領入靈堂。
皇后的靈柩擱在那兒,四周是夜風中飄飄蕩蕩的白絹,紮起花般形狀,從屋樑上垂掛下來,搖搖曳曳。
穆展顏身著素服,守候在妻子靈前,一張平素溫和微笑的臉,此刻異樣肅穆,藍嬌蕊第一次感到了天子之威。
「參見皇上——」她上前俯首。
「嬌蕊,你本是我的表妹,不必如此多禮。」穆展顏伸手示意,立刻有奴婢把她扶了起來。
「皇上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您的表妹嗎?」
「那當然,你只是失憶,並未毀容,何況你我從小一塊長大,那日剛到樂陽,我一眼便把你認出來了。」穆展顏點頭。
「那……皇上不與嬌蕊相認,可是西誠王求您這樣做的?」
「他求我和青旋為他保守秘密,生怕拆穿了你的身份,你會再次從他面前消失……」提到亡妻的名字,穆展顏有些哽咽。
「皇上既然與西誠王這般友情深重,甚至可以屈駕配合他演那樣一齣戲,為何此刻卻懷疑他謀殺皇后?」藍嬌蕊迫近一步,問:「難道,皇上真的相信西誠王會這樣做嗎?」
「我相信他不會。」他卻答。
「那……皇上為何要如此?」藍嬌蕊既焦急又不解。
「我的妻子死了,」俊顏忽然變得冷酷,「她怎麼可以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害?堂堂天子,若不能為妻子抓住兇手,江山又怎能坐穩?就算是冤枉,我也要找一個人治罪!一則發洩我心中的怒火,二則警告真兇——無論他是誰,朕都不會放過他!朕連自己親如兄弟的花亭風都可以殺,還有什麼人不敢殺的?!」
「所以皇上就要犧牲西誠王嗎?」她只覺得這番話讓她毛骨悚然。
「除非兇手主動現身,否則……明日的斬刑在所難免。」
兩人一陣沉默,忽然有侍衛來報,「皇上,西誠王帶到!」
藍嬌蕊心尖一顫,愕然的目光投向門口處。
「亭風就要被處斬了,我知道他臨終前最想見的就是你,所以派人帶他來了。」穆展顏解釋。
沒多久,藍嬌蕊就看見那個夜夜出現在自己夢中的身影,此刻伴著沉重的腳銬,一步步,一聲聲,錚錚地朝她走來。
她立刻低頭,不敢注視對方的臉,生怕淚眼相望時,兩心互傷。
但她可以感覺到,他正在看她。
每次他看她的時候,總會有一道電流,自空中傳送,直達她的心尖。
「亭風,明日就是你行刑之期,」只聽穆展顏冷聲說:「朕對不住你,卻只能這樣對你,你可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朕定當竭力完成?」
「亭風沒有什麼心願,只是想在臨刑前見一個人——不過,現在這個人已經近在眼前,我最想要的,皇上已經給了。」他意有所指的答,回答中,還掛著飽含深情的笑意,「此去我再無遺憾。」
藍嬌蕊鼻子酸酸的,眼淚幾乎要盈眶而出。
但她深深吸氣,拚命抑制這淚水,因為她還有話要說,如果哭了,就再也說不出來了。
「皇上,您剛才不是說不會放過真兇的嗎?」櫻唇微啟。
「當然。」穆展顏答。
「嬌蕊若知道誰是真兇,皇上可會派人前去緝拿?」
「你知道?!」穆展顏不由得揚聲追問:「誰?那罪該萬死之徒到底是誰?」
「那罪該萬死之徒……就是我。」她抬眸,目光鎮定。
「你?」穆展顏瞪著她,無語良久,一臉難以置信,「怎麼會是你?!」
「怎麼不會是我?」她輕笑,「我與蕭妍之前一直以姊妹相稱,想弄到北梁國的劇毒有何難?」
「可青旋出事之時,你並不在西誠王府中啊!」
「早在我離開之前,便已下了毒藥。」
「你在哪裡下的毒藥?」
「就在皇后平日隨身攜帶的藥囊之中。」
「你……」穆展顏驚愕。
「我知道皇后身上有一個小小的香囊,其間裝著各式治病救人的藥丸,我生病那段時間她常常照顧我。一日,趁她不備,我便把迷離散放入香囊之中,迷離散也是丸狀的,與香囊中其他藥物外形相似,混在一塊,完全不會被察覺。」
「你怎麼知道青旋一定會服那顆迷離散?萬一她幫人救治的時候,給別人服了呢?」
「那也無所謂。」她搖頭,「我本來也沒想害皇后,只是純粹想惹事罷了,誰服了那顆藥丸,誰會被毒死,我都無所謂。」
「你……你為何要這樣做?」
「當初我視蕭妍為親姊,她要我為她報仇,擾亂西誠王府的安寧,我便一一照辦。」藍嬌蕊雙臂微微抬起,呈現出束手就擒的姿勢,望著穆展顏,「表哥……是我害了表嫂,你殺了我吧。」
話音剛落,忽然靈柩處響起一陣恐怖的咯咯聲。
屍變了嗎?為何皇后的棺中會有響聲?
藍嬌蕊大駭,扭頭瞪著那聲音傳來的地方。
轟隆——
驚天動地的喧囂把她再次嚇了一跳,只見皇后的棺蓋忽然由內自外被推開,有人從棺中坐了起來。
「呵呵,嬌蕊妹妹,你何必說謊呢?」那人嬌笑。
是皇后?!
「鬼啊——」藍嬌蕊大叫一聲,頓時跌倒在地。
「嬌蕊妹妹,你說誰是鬼?我嗎?」青旋邁出棺材,踱到她面前,俯身扮個鬼臉,「你摸摸,我的手是熱的,而且燈下有影,怎麼會是鬼呢?」
「你……」藍嬌蕊怔愣,「你沒死?」
「對,我只不過裝死罷了。」青旋大笑。
「你根本沒有服什麼迷離散?」
「我那藥囊中根本就沒有什麼迷離散——既然沒有人放進去,我又怎麼會誤服呢?奇怪了,嬌蕊妹妹,別人被嚇倒,你應該不會呀,因為,你是惟一知道藥囊中根本沒有迷離散的人呀。」
藍嬌蕊承認,剛才她的確在說謊,表哥問她下毒的手段,她情急之下就胡編了一個,可她確實被嚇倒了,因為,她從小最怕鬼了!
「別說藥囊裡根本沒有什麼迷離散,就算有也毒不死我,因為我生平最會做的事,就是嗅識藥物。」青旋繼續道:「就像那日我們剛到樂陽時,你在紅棗茶裡下了瀉藥,我也是一嗅便嗅出來了。」
難怪!藍嬌蕊瞪大眼睛。
難怪皇后那日喝了茶卻沒拉肚子,原來,她早就覺察了,所以臨時謊稱自己感冒,挑了一顆治腹瀉的藥丸立刻服下。
「可是……」惟有一事,她仍舊不解,「皇后您為何要裝死?」
「為了騙出你的真心呀!」青旋莞爾,「當年,你也曾這樣騙過我,還記得那次綁架事件嗎?」
「表妹,我們一直在等你來,」穆展顏一改起初喪妻的悲痛,也是笑呵呵,「等呀等呀,你終於來了——這便表示你不願意讓亭風死,不願意讓他死,便表示你還愛著他。」
「你……你們……」藍嬌蕊恍然大悟,看一眼正在一旁深情注視自己的男人,一種被戲弄的氣憤感頓時竄上心頭,隨即大怒,「你們這些大騙子,居然聯合起來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