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首走著,馬兒急速地奔著,忽然,一聲長鳴在她面前響起,她猛地抬頭,驚愕的看著馬兒受驚時揚起的蹄……
那馬兒的蹄離她這樣近,彷彿就要踏在她的頭顱上,此情此景,凶險萬分,但她卻呆呆地站在鐵蹄下,腦中像有什麼東西在這瞬間被擠了出來,澎湃地翻滾著,推動著她的記憶,一幕幕回憶如同潮水,頓時湧現。
她看到一個人,一把劍。
一個拿劍的人。
一把刺入另一人胸口的劍。
當劍收回的時候,被刺的人倏地倒下。
地上,滿是死狀恐怖的屍體。
天空有雪亮的閃電劃過,那瞬間,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倒下之人的面孔——那是她的父親。
而殺害父親的兇手,正如她那日所憶起的,是她的新婚丈夫……花亭風。
她大叫一聲,瘋狂地跑過去,撲倒在地,一把抱住渾身是血的父親。
「亭風,你幹什麼?你這是在幹什麼?!」她迷茫的雙眸望向立在一旁的丈夫,竭力地喊。
被質問的男子怔怔的,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解釋。
忽然,父親在她懷中動彈了一下,發出一聲呻吟,那一劍沒有讓他立刻斃命。
「嬌蕊……」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道:「劍……劍上有毒……」
「爹爹,您怎麼了?」她淚如泉湧,「您跟亭風到底是怎麼了?」
「劍上有毒……亭風是怕毒蔓延我的全身,所以才把劍拔了出來……他是想救我,不是害我……」
「是嗎?」她焦躁的心稍稍安寧下來,「他……」
剛才那瞬間,她為何會以為是他在刺殺父親?她怎麼可以隨便亂猜?
謝天謝地,他不是兇手,一場誤會而已。
然而,這稍稍的心安不過是上蒼給她短暫的安慰,父親說完那句澄清話語的同時,頭顱也漸漸低垂,而後,完全沒有了氣息。
「爹爹!爹爹!」她大驚,奮力搖晃著屍體。
但屍體只是屍體,任憑她如何搖晃,都沒有任何反應。
「嬌蕊……不要碰岳父大人的傷處!」花亭風猛然出聲。
他箭步上前,一把將她扶起,撕下自己的一片衣擺,擦去她手上沾染的鮮血。
「怎麼了?」她不解。
「劍上有毒,岳父大人的血……也有毒。」他低聲解釋。
「亭風,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像是被嚇得傻了,眼神裡全是茫然,「我家的人怎麼全都死了?我娘呢?她在哪兒?」
他不忍她再目睹一次親人的屍體,只將她摟入懷中,大掌輕輕遮住她的雙目,阻止她往藍夫人倒斃的方向看。
「我娘也死了嗎?是嗎?她也死了嗎?」聰明的她當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緊緊抱住他的腰大哭起來。
他的唇吻觸著她的額,想多給她一些安慰,哪怕這些安慰根本微不足道。
「兇手是誰?亭風,你看到他們了嗎?」她嗚咽地問。
他微微搖頭,「我被雷聲驚醒,想起身關窗,卻發現院中異樣寂靜黑暗,我覺得不對,便出來尋探,一路上發現了不少丫鬟家丁的屍體,走到岳父與岳母院中,便看到岳母倒在那兒,岳父仍然活著,不過胸口卻插著一把劍……」
「我家到底與誰結了仇?為什麼……為什麼對方如此心狠手辣?」她拚命地搖著頭,「我爹爹只是老實本份的生意人,娘親一向溫柔嫻淑,怎麼會與人結下這麼大的仇怨?怎麼會呢?」
忽然,她聽到一陣嬌媚的笑聲,似銀鈴般自風中隱隱傳來,在這血腥的屠宰場中不顯悅耳,卻讓人感到格外猙獰恐怖。
就見一個女子身著襲地黑紗,從月亮門處緩緩邁進,滿臉歡愉的神情。
「是你……」花亭風一見這女子,霎時眼中閃現難掩的驚愕。
「風哥哥,小妹事先未打招呼,便登門拜訪,你不會怪罪吧?」女子柔柔地道。
「亭風,她是誰?」藍嬌蕊疑惑的抬頭望向丈夫。
「嫂子,我是你相公的表妹,想必他沒對你提起過我吧?不過也無妨,今日拜會過後,咱倆便相識了。」不等花亭風開口,那女子便搶先道。
「亭風,她真是你的表妹?」
藍嬌蕊覺得怪異極了——這女子像鬼魅一般忽然出現,面對滿院的屍體,笑得那樣甜美……她和亭風,真的是親戚嗎?
花亭風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輕輕鬆開對愛妻的擁抱,邁步上前,將她擋在身後。
「人……都是你殺的?」只聽他對那女子怒喝。
什麼?藍嬌蕊身子一僵。
「哎喲,風哥哥,你可太看得起小妹了,小妹纖纖弱質,哪裡殺得了這麼多人呀。」媚眼一眨,「人……當然是我的手下殺的。」
她紗袖一甩,頓時院中明亮起來。
百來個侍衛湧入院中,個個手持明晃晃的尖刀,刀上,皆沾著未乾的血跡。
「你們……你們為何要殺我的家人?!」藍嬌蕊望著現身的兇手激憤大吼。
「嫂子,你這話問得真奇怪,」玄衣女子笑道:「你應該問我,而不是問他們,他們都是我的手下,人是我叫他們殺的,他們不得不從。」
「你……」藍嬌蕊瞪視那張艷若桃花的容顏,「我與你無怨無仇,你為什麼要派人血洗我家?」
「你搶了我最最心愛的男人,我報復一下,有何不可?」玄衣女子答得自然。
「最最心愛的男人?」藍嬌蕊望望花亭風,又望望這惡魔般的女子,霎時什麼都明白了,「你是指……他?」
「我與表哥有婚約在先,你橫刀奪愛,難道不該受到天譴?」女子終於褪去嫵媚嬌笑,目露凶光地盯著她,「老天不罰你,我代老天來懲罰——天經地義。」
「亭風,這是真的嗎?她……她真的與你有婚約?」藍嬌蕊難以置信。
「當然不是真的。」花亭風伸出大掌,將她的小手緊緊握住,深深的力道在暗湧中表示自己的誠心,「嬌蕊,你不要聽她胡說。」
「呵呵,表哥,我看你是當奸細當久了,說謊說慣了吧?」女子聽到這個回答,花顏瞬間變了顏色,冷冷地哼一聲。
「奸細?」藍嬌蕊不解。
「嫂子,我表哥沒告訴過你,他是北梁人嗎?而且,還是北梁後的親侄兒,本姓納也,北梁皇親封的『西誠王』。他之所以會以商賈的身份來到南周,不過是為了結交權貴,刺探貴國情報。」玄衣女子淡淡笑。
「什麼?」全身一怔,咬唇道:「你胡說!」
「我身為北梁公主,何必說謊?」
北梁公主……北梁後的侄兒……難怪,她會叫他「表哥」。
藍嬌蕊感到此刻有千萬隻螞蟻在噬咬著她的心,腦子裡迷霧一片,不自覺地將手從夫婿的掌中抽離,踉蹌退後一步。
「嬌蕊,你不要聽她胡說,不要……」花亭風感到妻子正在遠離自己,連忙辯解。
「她哪一句是胡說的?你不是她的表哥嗎?你不是北梁的西誠王嗎?」望著這張曾經熟悉萬分、此刻卻感到萬般陌生的俊顏,她哽咽地問:「亭風,你告訴我,無論你說什麼,我都相信——只要你真的能狠心騙我。」
「我……」他唇間微顫,心在焦急中掙扎著,終於,沒有辯駁。
「這麼說,一切都是真的。」她心碎地點頭,「你連騙都不想騙我,可見,一切都是真的……」
「嬌蕊,對不起……」他眼裡閃著難言的痛楚,「我到南周來,一切身不由己……或許我從前說的千萬句話都是假的,但有一句卻是真的——我從沒有跟任何人訂過婚,你是我此生惟一愛過的女子。」
他愛她嗎?真的愛嗎?
以她皇帝表妹的身份,他娶她,會不會也是出於陰謀?會不會也是為了幫北梁刺探情報?
她應該相信嗎?如果一個人連真實的身份都不讓她知道,她對他還有什麼可以相信的?
「好,既然如此,你幫我做一件事。」死寂落在兩人之間,許久,許久,藍嬌蕊突地打破沉默。
「什麼事?」他急切地問。
「幫我報仇。」她指向一旁的玄衣女子,「殺了她!」
他一怔。
玄衣女子忽然大笑起來,笑聲在黑夜裡清晰地盤旋,「表哥,她居然要你殺了我?哈哈哈,太有趣了!好,我手下的侍衛人人有刀,你隨便挑一把,將我殺了吧!我保證,絕不躲閃。」
花亭風劍眉深凝,半晌毫無動靜。
「表哥,我既然滅了別人家,就不怕人報復。」玄衣女子主動上前,遞過一把刀,「你殺了我吧!反正自從我聽說你另娶他人之後,早就不想再活了。」
最後一句話,她的語調從囂張變為淒婉。
似乎被她的這份淒婉所撼動,花亭風立在原地,眉尖凝得更深了。
這樣的表情,藍嬌蕊見過,也明白其中的含意。
從前,好幾次,深夜裡,他會獨自對著晚風沉思,眉心便像此刻一般緊蹙著。
她問他可有心事,他只說是為了生意上的事左右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