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竟然假裝沒看見,把手機丟進包包裡,然後急急忙忙的對谷勝豐道別。
「谷爺爺,我有事先回去,改天再來看你。」她走到病床前,輕輕握了一下老人的手,神情滿是不自在。
「要回去了?這麼快。」
「對。」再不離開她就死定了!「今天姊姊叫我帶花來看你,可惜……」她憤恨的瞪了一眼站在床尾的谷烈,想起那把被打壞的花束。
「人來就好,何必破費呢?好吧,過兩天再來。」谷勝豐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臉蛋,像個疼愛孫女的老爺爺。「阿烈。」
「啊?」叫他幹麼?
「小翎要回家了,你送她回去。」他的語氣強硬,不容反對。
「不必了。」劭翎立刻拒絕,一點面子都不給,「我自己叫車。」她才不會讓那色狼送她回家呢,門都沒有!
「欸,小丫頭別這麼小氣,阿烈不是壞人,他只是愛耍嘴皮子。小翎啊,看在爺爺的份上,給他個機會解釋和道歉吧。」
老人家姿態擺這麼低,她怎麼好意思拒絕?可她仍是忍不住給谷烈白眼。
「喂,我可沒……」谷烈此刻也沒心情應付個任性小女孩,正要發他的少爺脾氣,就被老人家制止。
「阿烈。」谷勝豐及時開口阻止他說出不留情的話,「小翎盡心盡力的照顧我,這三個月來只有她陪著我這個老頭子,你啊,就代我好好謝謝她吧,還有把誤會解釋清楚,別欺負個女孩子,聽見沒?」
谷烈到了嘴邊的話全吞回肚子,他明白了爺爺的言下之意。
這個叫小翎的小女生,是他爺爺的開心果,他從來沒見爺爺露出這種寵溺的神情,彷彿看見她心情就好了,連病痛也消失。
而且目睹她剛才連眉也不皺一下的,清理爺爺嘔出來的穢物,沒有絲毫嫌惡,身為孫子的他,心中那抹防備也不禁鬆動了。
「嗯。」他點頭,決定順了爺爺的意。
第二章
讓這痞子送她回家?
拜託,她才不想讓他知道自己住在哪,一個小時前在療養院發生的那件插曲,讓她強烈懷疑他的人格。
「過紅綠燈右手邊有間花店,靠邊停,對,到了!」劭翎坐在車後座,雙手不是抱住他的腰,而是握住後頭把手,不敢靠他太近,以免再被吃豆腐。
「吱─ ─」哈雷在一間綠意盎然的花店前停下。
幾乎是用跳的,劭翎迫不及待下車,將安全帽甩進谷烈懷裡。
「喂!」他哭笑不得的接過她丟過來的安全帽,再脫下自己的,他無奈的歎息。「小妞,你不用擔心我會吃你豆腐。」都說了是意外,還防他防得像色狼,他沒這麼下流好嗎?
劭翎輕哼一聲,用不屑的眼神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的打量他,看著那張年輕帥氣的臉龐,不以為然的撇嘴,最後,停留在那頭誇張招搖的白金色刺蝟頭。
谷烈太瞭解自己的打扮像個台客引人側目,可他一點也不以為意,看她毫不掩飾的反感他反而覺得有趣。
又是一個被外表蒙蔽的人啊,不過,衝著他是谷家少爺這一點,一般人看他這身奇裝異服,對他的不苟同都會收斂點,不像她大剌剌的表現出來,心事都寫在臉上。
「我說了,我是有選擇性的。」他不下流,但嘴巴卻很低級,「你太小了,要犯案也要找個像樣點的——嘿,先動手的是小人!」谷烈偏頭閃過她揮過來的拳頭。
「我討厭你!」劭翎氣得捏著小拳頭朝他吼。
「小翎。」從花店裡走出一位長髮飄逸的女性,「你回來啦,這是你朋友?」
谷烈看過去,那女人美麗出色的五官和眼前這顆小蜜桃神似,不難猜測出兩人的關係。
也這才看清這間別出心裁的花店─ ─幸運草。
小小的木質門牌,沒有搶了花兒的風彩,店門是一面大片玻璃,門口擺了數株枝葉翠綠的盆栽,那種鮮明的嫩綠色像是有生命般,似是要跳躍起來,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富有生命力的植物,像是來到了野外森林,而不是都市叢林。
伴隨著微風輕拂,綠葉搖曳,他似乎聽見細細的笑聲,從何而來?
他皺眉思索,抬頭,看見那一臉溫柔笑意,令人如沐春風的女子,她手中抱著一束盛開的紅玫瑰,谷烈越想越奇怪,越覺得哪裡不對勁。
「謝謝你送小翎回來。」韋劭妏輕笑點頭,以示謝意。
「美人姊姊。」谷烈朝美女咧開嘴笑,熱情的打招呼,「Hi,你好,我叫谷烈,請問貴姓大名?」他知道哪裡不對了,就是她手上那束綻放盛開,有如燃盡自己生命力的紅玫瑰,讓他覺得突兀。
以他少數送花給女性的經驗,剛從花店買來的花,應是含苞待放的。
「你離我大姊遠一點,討厭鬼!」劭翎防賊似的瞪著他,身子擋在姊姊前頭,防止他伸出魔爪。
韋劭妏只是朝谷烈微微笑,一點也不為他的奇裝異服感到突兀,倒是對小妹的潑辣舉止感到好奇,她不動聲色的挑眉,來回看著兩人,最後朝妹妹輕笑交代,「阿布在店裡吵個不停,快來幫我吧。」轉身,翩然離去。
「一看就知道是姊妹,不過小翎啊!」他一副很熟的語氣,親匿的喊她,「你跟你姊姊,完全不一樣耶——噢,會痛。」
劭翎也不跟他客氣了,狠狠往他腳上踩。「我跟你很熟嗎?誰准你叫我小翎?」
「欸,你這女人哪裡像白衣天使啊?」這麼凶暴。
其實劭翎並不是那種會咬著別人過錯不放的女孩,方才在路上,谷烈解釋過了,不過她假裝風聲大沒聽見他說的話,因為她討厭他的態度。
她轉身就往花店裡走,但走沒兩步又調頭回來。
「我不喜歡你。」她直視他的眼睛,不避諱的直言,「但你是谷爺爺最疼愛的人。」
她突如其來的提起爺爺,令谷烈愕然,看著她的神情有著深思。
「一開始還會有人來探望爺爺,可隨著他的病情加重,脾氣越來越暴躁,遭他怒罵喝斥離開後,大家都不再來了,只會差人送東西來,好像真的以為,谷爺爺不需要親人探視。
「像他這麼倔強的人,怎麼可能會告訴別人他需要人陪伴?」她低著頭,明顯的情緒低落,聲音悶悶的,似是隱忍著不掉眼淚。
今天見了谷爺爺難得的開心,讓她忍不住對他說這些話,她原本不想多管閒事的。
「從一開始就是我照顧谷爺爺,這三個月以來,只有你來探望他沒被他吼著趕出去,我照顧他的這段日子,老人家每天開口閉口就是阿烈長阿烈短的,明明很想你,卻又硬脾氣逞強不要人告訴你病況,剛才見你回來,他很開心……」
劭翎低頭絞著裙擺,悶聲道:「爺爺時間不多了,你……就算是做做樣子也好,陪陪爺爺吧。」
家人都說,她不適合當護士。
她在安寧病房工作,照顧時日無多的病患,明知道生老病死是人生的一部份,處在這樣的工作環境,她應該比任何人都瞭解生命的稍縱即逝和無奈。
但她就是無法以超脫的心態來看待,每每她照顧的病患最終不敵病魔離世,她都會難受很久很久。
「谷爺爺病得比你看見的還要嚴重,沒多少時間了。」每想起這件事,劭翎的情緒就很低落。
「既然這麼關心我爺爺,為什麼你不勸他接受治療?」不提還好,可她一開口談到爺爺的病情,他就整個脾氣都上來了,「住什麼安寧病房,這算什麼?」
他無法理解爺爺放棄治療的消極態度,原本他不想讓個「外人」看見自己對此的憤怒和無能為力,可她卻也對爺爺的狀況抱持這種悲觀的態度,還反過來要他在爺爺的有生之年多陪陪老人家。
「虧你還是個護士!」谷烈想也沒想的,把情緒都發洩在她身上。
「以你對爺爺的瞭解,難道會認為他願意讓人看見他病弱醜陋的模樣?」劭翎有絲受傷,但她堅強的沒有流露情緒,冷靜的解釋著,「抗癌治療帶來的副作用,只會讓爺爺越來越虛弱與痛苦,你能想像那頑固的老人虛弱的模樣嗎?」她雖然很容易被病人影響,但不能因此就否認她是個好護士。
谷烈聞言呼吸一窒,胸中那把火滅得無影無蹤。
爺爺……還會更虛弱嗎?
他不能想像那是什麼樣子,連他都不能接受了,何況是心高氣傲的爺爺呢?那個老人最好強、不認輸,也都爺爺沒有任何反抗的對病魔束手投降了,這就表示已經來不及了嗎?
「化療的痛苦,會讓人生不如死。」劭翎腦中閃過轉調安寧療養院之前,在內科病房的情景,她不忍的閉上眼睛,「雖然爺爺病了,可是請你……不要把他當成病人。」說完,她再也不能承受的轉身衝進姊姊的花店,連聲再見也沒說。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谷烈心中那堵防備之牆,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