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能開工了吧。
「小姐先用飯,奴婢把昨兒個的剩菜熱了,又用小爐子煮了白粥,先這樣對付著好嗎?」
「有什麼好不好,有得吃就成了。」這會子天涼,食物放上一晚還不會壞,「讓大家一桃姑姑和魏子相繼從外面進來,魏子晨起灑掃,挖了半天的蚯蚓,剁細後把雞仔餓了,還給它們用稻草桿子鋪了個窩,桃姑姑則不曉得做什麼去了。
芮柚紫趁機把工作分派下去。
自然,魏子今日有得忙了,修灶台是何等重要的事情,沒有灶台,燒水、煮食只靠一個爐子,這麼多張嘴要吃喝梳洗,對他們來說太不方便了。
至於女人們也不能閒著,不趁著這幾天把地墾了,把菜種子種下去,等到天氣一天一天涼下去,那些種子能不能發芽,還真是個未知數。
總之,現下對他們幾口人而言,糧食是重中之重,沒什麼事比讓家中有糧心不慌還重要的事了。
用過飯,芮柚紫走出院子,不主動喊叫,絕不會自動候在她身邊的桃姑姑走了過來,向芮柚紫福了福身。
「小姐,奴婢有話要說。」
「嗯。」芮柚紫面色平靜。
「奴婢想問小姐,您這身穿著不會是想去從事那些農婦卑賤的活兒吧?」她雖然微低著頭,看似恭敬,聲調卻洩漏出些許的不以為然。
桃姑姑想著哪戶人家的小姐會親自下田幹活,只有那些背朝天的泥腿子,便起了輕視之心。
「你倒看出來了。」芮柚紫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望著她,眼神裡帶著一種莫名的審視味道。
「奴婢實在不得不說,小姐您年紀輕,但您畢竟是金枝玉葉,不小心磕著碰著誰都擔待不起。」
芮柚紫在心裡冷笑,她是想數落她如此年輕,不懂事情輕重吧。
「不勞姑姑關心,我想做什麼,自己心裡有數。」她笑得不是很明顯,就是杏眼微不可察的彎了彎,嘴角也往上翹,但笑意卻完全沒有抵達眼裡。
桃姑姑只覺得一拳打在棉花上,無力得很,但心中的不以為然則更深了一層。
「即便小姐正在思過,也不可忘了您的身份,您可是堂堂鳳郡王的正妻,穿著下賤衣著,讓旁人看去會怎麼評價您,如此粗鄙的穿著,又和下人廝混在一起,你不要臉面,可也不要把鳳郡王府的臉面也丟光了。」
她一雙略帶刻薄的眼上下打量著,似利刃般審視她,刀刀殺到見骨,對芮柚紫的鄙視怎麼樣也掩飾不住。
皇權制度下,女人怎麼穿是件極為重大的事情,道德家甚至把女人和褲子的關係跟國家的長治久安扯上瓜葛,他們認為女人穿上褲子,兩腿分立,是極不體統之事,就因為這種扭曲的觀點,讓女人千年裡都不穿褲子。
桃姑姑是個長年深居大宅的女人,雖然比其他奴才多了些體面,但是她仍是個極為傳統的婦人。
對她而言,世家女子自小就被教導要溫良謙恭、進退得宜,而郡王妃被形同棄婦的放逐到這思過院來,不但沒有一絲半縷悔悟的心,擅自穿得不倫不類的出府,這些她睜隻眼閉只眼也就罷了,今日竟然不為自己留半點退路,直接穿起胡服,是想把鳳郡王府的臉都丟盡嗎!
「農家婦下田耕種,種糧食給我們吃,你身上穿的衣裳是那些織女幾乎熬瞎了眼睛趕製出來的;你頭上的珍珠釵子是那些下賤的採珠女冒著生命危險下海採來的;你平日吃穿行走有哪樣不是出自你口中那些粗鄙下賤的人?你這般自視清高……」芮柚紫的睫毛一點一點揚起,露出瞳仁,深如墨玉。「讓你伺候我這般粗鄙無知的主子,真是委屈你了。」
平時冷著她,不遠不近,她卻蹬鼻子上臉,以為拿她沒轍,竟忘記自己的本分,對她管手管腳了起來。
「奴婢一心為了小姐好,小姐口中的那些賤民有什麼好值得同情的,他們若不如此,哪來一口飯吃,說到底,他們還得感謝我們這些貴人。」桃姑姑一臉不屑,彷彿自己貴不可言,旁人皆是塵土。
芮柚紫嘴角上挑,看不出一絲動怒的神情,但眼眸已經是一片疏離冷漠。
她淡淡的說道:「姑姑開口閉口都是賤人,姑姑心大,嫌我這座廟太小,你打哪來,就回哪去吧。」
既然來討罵,她也不會客氣,忍氣吞聲也要因人而異,桃姑姑是什麼,不過是一個資格老,混出臉面來的婆子而已,若是連這種人也爬到她頭上撒野,那她就活得太窩囊了!
桃姑姑一凜,嘴裡發苦,暗忖,自己貪著嘴快,都說了些什麼?都怪自己以為這個郡王妃是個好拿捏的,這會她是在攆她走了。
不成,她要這一回去,怎麼對太妃交代?
「小姐,奴婢一時口不擇言,您大人大量。」
一直以來她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卻不料芮柚紫尋了這麼個由頭就要趕走她。
儘管知道自己一著出錯,但膝蓋還硬得很,躊躇了半晌才跪了下去。
第六章 用人的簡單原則(1)
「魏子,把人叉走!」
芮柚紫卻是已經不想再見這老太婆的臉,也不稀罕她的膝蓋是硬骨還是軟骨。
桃姑姑咬牙又求,「小姐,奴婢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不能這樣翻臉不認人!」
「我就是翻臉不認人,你當如何?」什麼苦勞,就辦妥一件小事,就拿來說嘴了,還要不要臉?!
這婆子既然不願相安無事過日子,妄想對她比手畫腳,自己又何必每天面對一張厭棄自己的臉。
「你不能趕我走!」桃姑姑大喊。
「哼,我不能趕你走?」芮柚紫斜睨她一眼,冷嗤道。
一股無形的寒意像瓢冷水,直潑到桃姑姑心裡似的,令她不禁打了個冷顫,氣勢頓時竭了。
「叉出去!」芮柚紫沒有二話。
魏子個子雖小,力氣卻挺大的,他把桃姑姑叉出思過院大門,砰的一聲讓她吃了閉門羹。
芮柚紫和桃姑姑的對話不只回雪和魏子都聽見了,就連後門外攔著來送柴火的月牙和趙森也聽得一字不漏。
回雪不是沒見過小姐雷厲風行的手段,但是她也知道,見主子給了好臉面就不知自己姓什麼、叫什麼的奴才是該敲打的。
「我這裡不需要吃著我的飯心卻向著別處的人。」她問過回雪,昨兒個她不在思過院的那半天,桃姑姑都做什麼去了。
回雪說桃姑姑那半天也不在思過院,直到午時末才匆匆回來,問了也不說她忙什麼去,整個神秘兮兮的。
忙什麼去了?可想而知,是向某個她忠心的人稟報她出府去的事。
嫁到人家的眼皮子下面,怎麼瞞?甚至還給她安了個眼線。
不過,她也沒想過能瞞一輩子,頂多只抱著僥倖的心態,能瞞多久算多久,至於事發,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那又如何,她不偷不搶,只不過出了門而已。與其任人宰割,她不如執刀先宰了這個身邊的害蟲。
這些藏污納垢,她在大宅裡的時候,拿這些人沒奈何,如今被晾在這,身邊放著一隻不知道何時會反過來咬她一口的蟲,戰戰兢兢過日子,不如乾脆摘了乾淨。
芮柚紫收起眼中的凌厲,揚聲道:「我們幹活吧!」
主子都要親自下田了,他們還有什麼話說。
魏子進灶間修灶台去了,芮柚紫帶著回雪選了一塊向陽的地,一把鋤頭,一支小鐵把和一個澆水桶,開始整地。
幾個人都動了起來。
沒想到墾地是件苦差事,院子的土硬得跟石頭一樣,還不時挖出大小石頭,藥柚紫這才發現,種菜,大不易。
「夫人,這小子說是您吩咐他送柴火來。」後門吱的一聲打開,趙森那魁梧又帶頹唐的身軀後面站著擔著兩擔柴的月牙。
「讓他進來吧,有勞你了。」芮柚紫拭了汗道。
趙森今日身上仍舊帶著微微酒氣,一身稱不上乾淨的粗衣布鞋,但眼神不亂,甚至帶著兩分清澈。
他往日所見,皆是空有美麗外表,內裡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女子,但是這個他本來沒把她當回事的郡王妃,剛剛一席話聽下來,她有自己的準則和想法,也有著常人沒有的胸襟和心懷,又不似一般閨秀,頗有一番鐵腕作風,叫人情不自禁對她另眼相看。
月牙今日還是穿著補丁的短打,但顯然已經盡量穿上家裡最好的衣服,力求整潔。
他按照回雪指示把柴火放到雜物間去,也把蔬菜魚肉拿到灶間,又看了一會兒魏子的活兒,心裡雖然略感失落沒能見著那位公子的面,但從雜物間出來,卻被微微佝僂著身子,垂著頭在院子和芮柚紫講話的婦人給嚇得魂飛魄散。
「娘,您怎麼在這?!」他三步並兩步上前,看著出門前還允諾他要好好待在家休憩的母親,再抬眼看了芮柚紫,先是露出極為奇怪的表情,接著是張大了嘴,一副活見鬼的樣子,完完全全呆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