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窗外的雨唏哩嘩啦地下,無情打在罕無人煙的山頭。
「咯咯!咯咯!」
在這偏遠山頭上面,蓋有一座簡陋的小屋,小屋裡頭的小女娃露出天真的笑容,在母親的身邊爬來爬去。
小女娃約莫八個月大,正值活潑好動,學習爬行的年紀。
「咯咯!咯咯!」小女娃太小了,不知道母親早已斷氣,還一個勁兒地爬到母親身邊,想找她玩耍。
小女娃伸出一隻手,想抓住母親的衣角,卻教小女娃的父親一把抓回懷裡去。
小女娃尚不會說話,抓不著母親,只得吱吱抗議,小女娃的父親見狀將小女娃抱得更緊,就怕小女娃不懂事,打擾到亡靈。
艾鋒目光哀淒地看著躺在床上的妻子,她美麗的容顏依舊,只是不再沾染任何血色。
她曾是他歡笑的泉源,釀酒事業上的最佳幫手,夫妻兩人一起度過了無數個歡笑的日子,可如今只剩一具冰冷的屍體,教他情何以堪?
懷中的女兒,不知情地玩著他幾日未刮的鬍子,小手被粗糙新生的青髭刺得咯咯笑。
「咯咯!」小女孩不識父親的哀愁,只是一味瞪大眼,和父親天真對看,艾鋒於是更加悲從中來。
這孩子就跟她娘一個模樣兒,同樣白皙秀氣,同樣擁有一雙靈活的大眼,同樣惹人憐愛。
她幾乎繼承了她母親的一切,這使得艾鋒感到恐懼,萬一她也繼承了如她母親一般靈敏的味覺,那他該怎麼辦?
殘酷的影像,有如皮影戲一幕接一幕在艾鋒眼前不停輪流上演,每一幕都令他心碎。
他美麗的妻子,就是因為擁有名聞天下的靈敏味覺而引來殺機。十王爺因為覬覦皇位,逼迫他的妻子幫他尋找傳說中的傳國璽,妻子不肯就範,因而被囚禁在十王府受盡虐待至死,這屍首,還是江湖上的朋友,幫忙尋回來的。
不敢想像愛妻生前遭受怎麼樣的折磨,艾鋒將女兒緊緊擁進懷中,無聲地哭泣。
都是她那靈敏的味覺害了她!
艾鋒一邊哭嚎一邊搖頭。
都是如瑤那根靈敏的舌頭害了她自己!
來自家族的傳承,使她可以分辨得出天下任何一種酒,封窖幾天、發酵了多久,甚至連一點點細微的不同,她都能準確無誤的判斷,堪稱是天下第一品酒師。
然而,就因為她的味覺太靈敏了,才會遭此橫禍。
想到這兒,艾鋒已是淚流不止。
「咯咯!」懷中的小女娃,伸出一雙肥胖的小手玩父親的臉,絲毫不察艾鋒的悲傷。
偏偏如瑤這異於常人的天賦又是傳女不傳子,他懷中的瑜兒,難道也得接受同樣的命運?
不行,絕對不行!
艾鋒害怕地圈緊小女娃,惹得她依呀依呀抗議。
他雖然還不清楚,瑜兒是否繼承了妻子的天賦,但他知道,絕不能讓妻子的悲劇,再一次發生在瑜兒的身上,絕對要拯救自己的女兒。
「如瑤,妳安心的去吧!我不會讓瑜兒和妳走上同樣的路,我一定會保護瑜兒,我向妳發誓。」望著妻子蒼白無血色的面容,艾鋒決定從此退出江湖,隱居在這荒涼的山上,守護他們心愛的女兒。
他並且決心將艾曉瑜改名為「艾嵐」,將她當成男生養。也許他用這種方式欺騙世人是有些傻,但只要瑜兒不知道自己是女兒身,只要能夠讓她平安長大,再傻的事他都會去做,這就是一個做父親的心情。
「瑜兒,原諒爹,總有一天妳會明白爹的用心。」而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期盼那一天的來臨,只希望上天不要已經帶走他的妻子,又帶走他的女兒。
艾鋒就這樣守著艾曉瑜,隱居在距離京城八百里外的山上,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時光不停地流轉,小女娃成長為一位活潑好動的「小男孩」,再成長為一個可以娶妻生子的「大男人」,故事於是翻過另外一頁……
第一章
走在京城最大的街道上,放眼望去,到處是店家和川流不息的人潮,還有數不盡的馬車和轎子,偶有飛快馳騁的駿馬,隨著騎師的吆喝聲橫行於市,形成一幅熱鬧的街景。
「讓開讓開!喝!」
不曉得哪個大戶人家的華美大馬車,從一位身材瘦弱的年輕人身邊掃過,害得他差點摔倒。
「搞什麼呀,到底會不會駕車?呿!」手中的婚書差點被風吹走,艾嵐趕緊將婚書折好放進包袱,順道對著遠去的馬車狂吠幾句,一吐心中的怨氣。
「全是一些狗眼看人低的傢伙!」對馬車又比了一個揍人的手勢,艾嵐氣憤地放下拳頭,受夠了這個鬼地方!
打從他踏進京城那一刻起,所有人就對他充滿敵意。尤其是一些油頭粉面的公子,他們一直盯著他身上的衣服看,嫌他髒,嫌他老土,在他背後指指點點,小聲討論他到底打哪裡來的,身上的衣服全過了時,還大搖大擺地穿在身上,丟不丟臉啊?
這些他通通聽進耳裡,同時奇怪京城的男人怎麼這麼饒舌?把自己打扮得像只插滿雜毛的孔雀不說,嘴巴也不留口德,淨愛批評別人。
即使住在偏僻鄉鎮的小山上,艾嵐也知道整個大明國崇尚奢華過了頭,像他們這種老實人反倒惹人嫌,尤其是京城,更為明顯,壓根兒已經到達病態的地步,他最好趕快離開。
將腋下的包袱挾緊,艾嵐比誰都希望能盡快離開京城,不過一時半刻他還走不了,要走,至少也得先將他未過門的妻子娶進門再說。
事實上,這也是他不遠千里前來京城的目的——迎親。早在一年多以前,他便和一戶姓古的人家訂下婚約,可是至今對方音訊全無,一點兒履行婚約的意思也沒有,逼得他只好下山來京城尋找未婚妻,也好對死去的爹交代。
從艾嵐下山到抵達京城,足足經過半個月。這半個月,他吃也沒吃好,睡也沒睡飽,身上的衣服更是因為對路不熟屢屢跌倒,跌出了好幾個洞,難怪人家會誤認為他是叫化子,對他投以不屑的目光。
最慘的是,無論他怎麼走,都會走進死胡同裡,繞了兩、三個時辰,好不容易才走到這條大街,方拿起婚書細看,卻差點兒教馬車撞上,今兒個真是個大凶日,倒楣透頂。
接連趕路半個月,又在京城的胡同內迷了大半天路,艾嵐又餓又累,只想找間客棧好好吃頓飯,順道投宿。
第一次赴京的艾嵐,自然不知道哪兒有客棧,只得問旁人。偏偏他又一副小叫化子的模樣,嚇得路人紛紛走避,讓他就算想問也沒人肯告訴他,只得豎起耳朵,仔細聽聽旁人在說什麼。
「聽說『京冠酒樓』這幾天又端上新酒,要不要去喝一杯?」
時值用餐時刻,到處都聽見人嚷嚷要上哪兒解決午飯,不愁找不到門路。
「『京冠酒樓』是咱們京城最大、最好的酒樓,不上那兒上哪兒?當然是去給柳少爺捧場了!」
「不止如此呢!『京冠酒樓』還有全京城最好喝的酒,和最棒的下酒菜,不去喝一杯多可惜?咱們閒話少說,快去喝酒吧!」
「快快快!」
繁華的大街,路人左一句「京冠酒樓」,右一句「京冠酒樓」,逢人就豎起大拇指說那兒的酒好飯香,聽得艾嵐的食指大動。
有好酒,又有美味的下酒菜,她這跟屁蟲是當定了!
正愁找不到地方解決午飯的艾嵐,這回可說是遇見了貴人,雖然這路人甲乙貴人當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有跟屁蟲跟著,艾嵐還是靠他們找到了「京冠酒樓」,路人甲乙前腳剛跨進酒樓,他後腳就要跟進去,卻教守門的店小二硬生生地給擋了下來。
「噯噯噯,我說你啊!是哪根蔥,也敢跟人從正門進來?」店小二右手攔住艾嵐,兩眼斜睨他身上的穿著,特別還在艾嵐的手肘和膝蓋處多瞧了幾下,擺明了瞧不起人。
「我上你們這兒來喝酒,為什麼不能從正門進來?」艾嵐老大不爽地回話,受夠了店小二的無禮。
「喝酒?我看是要飯吧!」店小二的表情極其輕蔑。「憑你這副德行,拿什麼跟人吃菜喝酒?去去去,別鬧了,到廚房的後門排隊去!那兒有柳少爺替你們這些叫化子準備好的剩菜,多虧柳少爺好心,要我才不理你們這些叫化子,看了就惹人煩。」
「誰是叫化子來著?」混帳。「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有的是錢!」艾嵐火冒三丈地拿出錢袋,只見沈甸甸的錢袋裡面淨是銅板,鏗鏘鏗鏘互相撞擊作響。
店小二當真睜大他的狗眼,看著艾嵐手中那一隻重到足以砸死人的錢袋,那裡頭,少說也裝了幾千個銅板,就算要吃上一個月,也不成問題。
「是小的看走眼了,請、請!」店小二不愧是成天在客人堆中打混的厲害角色,能伸能縮,轉眼間就對著艾嵐鞠躬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