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鶯聲、燕語那裡。」她交給她們兩人保管了,她的私人物品就只有一個包袱和放珠釵銀簪的紅木小匣。
鶯聲、燕語是葉照容在牡丹樓的丫頭,花絳大方的讓兩人陪她到陸府,一來有熟面孔照拂著比較不慌張,二來也有扶持之意,在她犯傻之際扶一把,提醒她該做什麼事。
「鶯聲、燕語是……」聽起來是來自不好的地方。
「是我的丫頭,花姊給我的,花姊說我這人做事老是迷迷糊糊的,搞不清輕重,身邊有幾個用慣的人才不慌心。」其實有沒有人伺候她一點也不在意,從前她還給陸家大房、二房燒水劈柴呢,沒道理來到京城就變嬌貴,要人服侍了。
身側多了兩個人,葉照容是不習慣的,她一個鄉下人沒那麼多規矩,凡事舒心就好,她又沒有缺手缺腿的,很多事能自己做又何必麻煩別人,別人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主子允許你帶人進府嗎?」巧霞的眼神很不屑,來了個愛慕虛榮的賤籍,又陪送兩個賤籍中的賤籍,真是太不要臉了。
巧霞對葉照容的厭惡是出自對青樓女子的鄙夷,認為她們自賤其身,不自重。
這叫偏見,以世俗眼光來看人,宮裡的富貴生活養成她自命清高的孤傲性格,不齒自甘墮落的女子。
她沒真正吃苦過,家裡是商戶,養尊處優,七歲選宮女入了宮,她運氣好被剛進宮的周才人挑中,從三等小宮婢陪著主子一路晉陞,後來周才人成了受寵一時的錦妃,生下常樂公主和如今九歲的十三皇子。
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不知民間疾苦,自認為高人一等,直到錦妃失寵後,她淪為錦妃遷怒的對象,動不動就因一點小事受罰,甚至要將她賞給倒夜香的老太監。
因此她求助於曾經相助過的陸瑞京,在他的奔走操作下得以出宮,當了他府中的管事娘子。
從宮裡到陸府,巧霞沒有接觸過社會底層的老百姓,她不曉得人因為飢餓會做出什麼事,更不知窮人家走到絕路會典妻賣子,為活下去而捨棄骨肉至親,只求一餐溫飽。
她瞭解的是爾虞我詐的心計,宮廷鬥爭、毒殺,後宮爭寵,看過宮裡骯髒的醜事,為求上位不惜獻身獻計,可她從不知道人絕望時會豁出一切,只求活著。
葉照容睜著明媚水眸,眼神略帶迷惘。「要督主大人同意嗎?她們是我的丫頭,督主大人見過的。」
「不管主子見過與否,凡要入陸府者皆得經由主子應允,未經許可者不得入內。」以防心術不正者滲入。
「那鶯聲、燕語怎麼辦?」再回牡丹樓嗎?
巧霞有些意外的瞅了她一眼。「你不先擔心你那些美麗的衣服和財物首飾嗎?」
「為什麼要擔心,她們又不會佔為己有,人比死物重要,東西沒了可以再賺銀子買。人若有損,那是用銀子換也換不回來的。」況且有花姊在,她的東西丟不了的。
葉照容想了想,忽然轉身欲出耳房。
「你要去哪裡?」怎麼剛剛還在說話,話都沒說完就拉著裙擺往外跑,教人看得一頭霧水。
「我去找督主大人,問問看能不能讓鶯聲、燕語入府。」成不成總要給一句話,不能讓她們倆空等。
巧霞一聽,驚得低喊,「萬萬不可,容夫人,主子此時在書房,他有很多事要忙,最忌打擾。」
「可是我也有急事……」
「小事。」巧霞打斷她的話,神情嚴厲。「請容夫人先梳洗,靜待主子召見。」
「可我沒衣服……」葉照容睜大無辜雙眸。
「屋內有新置的衣物和珠釵,容夫人不用憂心。」她準備得很齊全,無一遺漏,從梳妝台到琉璃制銅鏡一應俱全。
雖然很匆忙,只有一夜時間準備,巧霞仍有條不紊的一一歸納出所需對象,再開庫房取出新房所需的對象,著手擺弄一番。
「咦,你都備妥了呀!」她又感動得一塌糊塗,直拉著巧霞的手不放,好像人家真是她失散已久的好姊妹。
「請容夫人換洗,巧霞先行告退。」她不著痕跡將手抽回,面色如常的往後一退,福了福身便離開。
「欸,怎麼走了呢!」她還想跟她多聊聊的說。
葉照容看了看比村莊裡的陸家正廳還大上一倍的屋子,歡喜得說不出話,比芙蓉還嬌艷的臉蛋一直笑著,蹬開了腳上的繡花鞋撲向軟乎乎的床,抱著天青色團花錦被在面上猛蹭,感受錦被的柔軟和光滑,以及日頭曬過的味道。
第7章(1)
「你又來幹什麼?」
看到出現在門口的那道纖細身影,陸瑞京又氣又惱,偏偏又狠不下心責罰她,錯綜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簡直是自虐,他從沒這麼狼狽過,對於一個處心積慮的奸細如此留情,太不像他了。
陸瑞京擱下手中的狼毫筆,收起寫了一半的書信,故作慢條斯理的看向躲在門邊探看的小臉,見他眼刀一橫射過去,她又縮回去,如此不厭煩的反覆好幾回。
一次、兩次他當趣味,反正她無聊得很,陪她又何妨,省得她悶得慌,之前她就曾拿他來試手做了件牡丹紅繡纏枝蓮紋袍子,硬把一件男袍做成女服,讓他穿看看好不好看。
當然,那衣袍沒有亮相的機會,他讓暗衛趁夜偷了出來毀屍滅跡,讓葉照容一早起來大喊有賊。
這又是另一件兵荒馬亂的事兒,把陸府的下人嚇得全白了臉,草木皆兵的直喊捉賊,一上午都鬧烘烘的。
「督主大人你忙完了嗎?」他看起來臉色還不錯,紅光滿面,笑……沒有笑容,而且又在瞪她。
「還在忙。」他沒告訴她忙不忙,基本上只要有她的地方,他都異常忙碌,絕無例外,她想討好他是多餘的行為。
「再忙也要抽出時間用膳,你都忙了一整天怎麼消受得起,要趕緊歇一歇用點飯菜,不然身子哪撐得住。」沒瞧見他疏離神情的葉照容笑臉迎人,一襲八寶奔月暗地織錦福紋衣裙穿在她身上搖曳生姿,翠綠色蝠形玉珮繫於腰間。
「我為什麼要跟你一道用膳,你看不出我很忙嗎?閒雜人等不得打擾。」他故作嚴厲。
「因為我不是閒雜人等呀!我是你的姬妾,服侍你用膳是分內之事,還有我也餓了,你不能不給我飯吃,我會餓死的。」她揉揉扁平的小腹,咕嚕咕嚕聲適時發作。
「我有不讓你吃飯嗎?休想顛倒是非把污水往本督主頭上潑,你膽子可真大。」該罰她什麼呢?指刑,還是跪上一天?
她還沒看清他眼底的陰暗,一旁嬌顏如花的丫頭已經開始布菜了。
「你是一家之主,你沒動筷我哪能先吃,在我們老家長輩沒上桌前,晚輩連桌子角都不能碰,要等長輩吃完了我們才能吃剩下來的湯湯水水。」
剩下來的湯湯水水……那根本吃不飽吧。
陸瑞京看著葉照容,想起被他丟在村子裡的小媳婦兒,當年他們也是等大房、二房吃飽了後才能撿些剩菜吃,半夜常餓醒了就去偷挖田里的地瓜。
如今小媳婦兒不知如何了,沒有他在身邊護著,日子肯定過得更艱難吧,誰都會踩她一腳,處處為難。
因為想起令他愧疚不已的人兒,陸瑞京的臉色柔和了許多,不自覺放下戒心,面上少了厲色。
「你可以先吃無妨,用不著等我,我在你屋子旁邊置了間小廚房,想吃什麼就叫丫頭準備給你,我陸瑞京雖是個太監,但也養得起自己的女人。」咦?自己的……他幾時把她看成他的?
陸瑞京又無端生起惱意,他看著葉照容的眼神像是想撕裂她,恨她身上有太多和小媳婦相似的地方,每每殺意一起便像蠘燭斷了芯,掐滅在他自己的心軟之中。
難以形容的感受,他就是無法對她硬起心腸,一見到那雙澄澈明淨的眼兒,彷彿瞧見自己的污穢和卑劣,她照出他內心的陰霾,讓他覺得弄髒了這顆明珠是多麼的不應該。
「不行,要吃一起吃,我怎麼可以獨食,你那麼辛苦做事還餓肚子,我想來就難受,所以你不吃我也不吃,我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大難來時我不會丟下你一人,自個兒逃走。」她把他當親人,他們要共同承擔所有的好與不好。
「你……」這麼傻的話她如何說得出口,同林鳥尚知保命逃生,而她……「服了你,我吃就是。」
陸瑞京在心裡說服自己,他只是怕她又纏他老半天,自己什麼事也做不了,因此他小小退讓一下,讓她不再煩人。
事實上,葉照容的傻話令他胸口發暖,讓他冷硬的心牆龜裂剝落,湧入一股暖流。
一聽他有胃口了,她趕忙布菜。「這道菜叫「君子之交」,我跟牡丹樓大廚學的,淡菜用溫水發開,去泥沙、腸雜後洗淨,冬瓜去皮洗淨,切成小指長度,冬瓜皮裡層取下,削成薄片,均勻鋪於碗的內側,將滑石、豬苓片、山兔肉用細紗包住紮好,加兩碗水悶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