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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寄秋

  「是。」

  「還有,稱呼她容夫人。」姨娘聽來真刺耳。

  「是的,督主。」

  「另外,教教她規矩,她太聒噪了。」

  「是。」

  「別太縱容她,她有令人掏心掏肺的本事。」他差一點上當。

  「……是。」

  巧霞慢了半拍才應答,只因這個指令下得有點……莫名其妙。

  「這是你的屋子,屋子東側是蜿蜒小湖,湖深丈餘,淹死過人,容夫人若無事勿近水嬉鬧以防失足落湖,西側是……」無情緒起伏的嗓音流洩一室,不卑不亢,從容有度,就是稍嫌冷漠了些。

  「巧霞姊姊,你說這是我的屋子,真的嗎?我有自己的屋子和床了,真是太開心了!」如獲至寶般,笑得像個孩子的葉照容飛快地奔向梨花白浮雕海棠踏步床,珍惜萬分的摸摸床帳旁垂放的流蘇,又敲敲獸金掛勾。

  她是滿足的,這點從她的眉宇間便可以看出。對於新環境,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似乎還不夠用,這邊瞧瞧,那邊瞅瞅,十分欣喜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屋子,雖然是暫時借住的。

  在陸家,她只有儲物間大小的小屋,七歲前還是跟四郎哥哥擠一張炕床,當時兩個人都瘦瘦幹幹的,勉強擠一擠還是行的,只是不好翻身,稍有動靜就會撞到身邊的人。

  所以她睡得很拘束,總是動也不動的維持側躺的姿勢,常常睡得不好而腰酸背痛,隔天睡晚了又得挨罵。

  到了牡丹樓,一開始她也不是一個人睡,是很多人睡在一起,雖然有翻身的空間了,但是打呼聲不絕於耳,她根本沒法睡,常常睜眼到天亮,直到她唱曲唱出一點名氣了才分到一間後屋,和丫頭同住。

  完全屬於她自己一個人的屋子,這種事她活了十五年都完全沒想過,她以為這輩子永遠只能撿別人不要的給她。

  「我說過東邊湖裡淹死過人,你不怕嗎?」她在樂什麼,從那種地方出來的女人可真會裝。

  喜惡分明的巧霞對青樓出身的葉照容沒好感,甚至是憎惡的,她討厭葉照容的矯揉造作,不論怎麼看都看不順眼,對她過度的感激更是覺得在演戲。

  葉照容一臉迷惑地看著巧霞。「為什麼要怕呢,沒飯吃才可怕,餓著肚子都快死了,那種感覺才可怕。」

  她覺得吃不飽更駭人,人餓久了會胡思亂想,越想越多就越怕,整個人都變得怪怪的了。

  「真不怕?聽說淹死的是個跟人私奔的奴婢,一到子時便會從湖中爬出來,沿著湖岸邊嗚咽邊尋找情郎,說不定她會為了找人,披頭散髮,全身滴著水走進你屋裡……」

  其實根本沒有淹死的奴婢,這只是巧霞編來嚇唬人的,用意是要威嚇葉照容和給她下馬威,讓葉照容知道在陸府她才是正經的管事娘子,葉照容即使是主子的姬妾也要聽從她的調派。

  巧霞是喜歡陸瑞京的,可是他對她並沒有相同感受,他心裡放了一個人很久很久了,那就是他的小媳婦。

  因此她不敢有任何奢望,只是默默地守著他,替他打理宮外的宅子,將在宮裡所學的盡力展現出來,將他的宅子管理得完備妥善,不負所托,她所求的並不多,只希望在此終老。

  至於對食的傳聞完全是子虛烏有的,陸瑞京鮮少正眼看過她,他將內宅事務交給她便不再插手了,他只要回到宅子有熱飯菜吃,有熱水淨身,床鋪鋪好了,一切井然有序就行,別的並未特別要求,日子過得很簡單。

  「嗚嗚……好可憐,她的情郎呢?為什麼不出來見她一面,讓她死也牽掛著夜夜尋人,那人太壞了,好沒良心……」她要是那個淹死的女人,一定會很難過的。

  同情心氾濫的葉照容想到離家多年的四郎哥哥,一邊哭一邊又覺得自己很好運,還能活著見到他,不用天人永隔。

  「你、你哭什麼?」面對她突然的淚如雨下,手足無措的巧霞傻眼,她有種欺負小媳婦的惡婆婆的感覺。

  她……她沒做錯,本就該讓容夫人見識她治家的本事,不要妄想將手伸到她那裡將她拉下來,因此適當的打壓是對的,她做的是正確……要命,容夫人幹麼哭個不停,存心想陷害她嗎?

  巧霞抿著唇,面色泛冷。

  「你不感覺那女子一定很傷心嗎?她肯定很愛那個男人才會始終放不下,連做鬼都想見到他,不肯去投胎,她要忍著多大的寂寞,躲在冰冷刺骨的湖底多久,才能有朝一日再與情郎相逢啊,我一想到就覺得難受得不得了。」就像她和四郎哥哥,就算今生無緣,她也會繼續等著與他見面的那一天。

  「男子拋棄她了,另娶一名富家千金。」巧霞面無表情,但心裡直打鼓,明明是胡謅的鬼話,怎麼她渾身發麻,似乎真有一雙幽怨的眼睛從湖心往岸上看,令她背脊一涼。

  自己嚇自己,指的便是自作自受的巧霞了。沒有的事偏要無中生有,說得自己都疑神疑鬼。

  這座宅子以前是丞相大人的宅子,誰曉得以前有沒有人掉下湖過,內宅的陰私事從不在少數,遇到善妒的主母或脾氣暴烈的主子,一年「消失」幾個丫頭奴才也是常有的事。

  「那男的好壞,怎麼可以移情別戀,見異思遷呢?巧霞姊姊走,我們去買香燭供品祭拜那位死得冤的姊姊,叫她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去把那個負心漢捉到地府團聚。」

  買香燭供品祭拜……巧霞冷不防打「個哆嗦。「沒有主子的吩咐,容夫人不得私自出府,容夫人忘了嗎?」

  「喔!」她真忘了,陸大哥……不,是督主大人說了一長串,她根本記不牢。

  「還有,奴婢名喚巧霞,是府裡的管事,打宮裡來的。容夫人初來乍到不懂規矩,對奴婢直呼名字即可,不可稱呼奴婢姊姊,以免尊卑不分。」巧霞下顎抬得老高,輕蔑而高傲。

  聞言,她噗哧一笑。「巧霞姊姊好嚴肅呀,腮幫子一鼓活像是我們老家地裡的田蛙,巧霞姊姊對我真好,知道我想家了才這樣逗我,你是好人,跟陸大哥……督主大人一樣是好人。」

  「容夫人……」她怎麼又抱著她,抱上癮了不成,還說她長得像青蛙,這是諷刺她裝好人嗎?

  沒人會說東廠督主是好人,除了葉照容。一般說到東廠和錦衣衛,所有人皆是聞風喪膽,誰敢冒著人頭落地的危險與之親近。

  「巧霞姊姊,既然不能出府,我們就到湖邊拜一拜吧。安慰那位心碎的姊姊,讓她早日轉世投胎,另覓良緣。」人活著不能如願,不如期待下一世吧,若人死如燈滅,那就來世再點燈。

  巧霞瞇起狹長眼睛,拉住正打算往外走的葉照容。「不行,府裡的規矩是不興鬼神祭拜那一套的,陸府內不設佛堂也無祖宗牌位,偌大的府邸只求寧靜,希望容夫人不要造成其它人的困擾,你只是妾,不是主母。」

  「我只是妾……」葉照容喃喃自語,不祭拜和做妾有什麼關聯,不過入境隨俗,人家說不許做就別做了,反正有誠意就好,相信那位溺水的姊姊不會怪罪她的。

  葉照容對巧霞的假話深信不疑,她不會去想人家是不是騙她,反正她沒做虧心事自是無懼無畏。

  「容夫人對屋內的擺設是否接受,若有不滿意之處可以隨時告訴巧霞,只是任何超過規制的物件,請恕巧霞無能為力,望容夫人見諒。」她的意思是別要求太多,以她花娘的身份根本不配擁有好東西,即使進了陸府也只是地位高一些的奴婢。

  賤籍出身的侍妾,地位不如良妾,大戶人家的一等大丫頭地位都比賤妾高。巧霞話中之意是要她認清自己是什麼身份,別想恃寵而驕,索取她不該得的東西。

  可惜她這番話是對牛彈琴,葉照容壓根聽不出她有意無意的嘲諷,還十分感動的紅了眼眶,認為巧霞人真好,跟花姊一樣面冷心熱,將她所需的一切都準備好了,不用她再擔心缺這個少那個的,心裡好不感激。

  「巧霞姊姊你對我真好,這麼滑手的錦緞我從未用過,還有這杯子多可愛,雪白雪白的繪著花兒,還有這個,我是第一次有自己的床哪!翻過來滾過去都不會撞到頭,我以前呀,額頭時常撞出好幾個包呢!」她欣喜不已。

  看到她整個人雙手大張的趴在床上,一副無比歡欣的樣子,眉頭微蹙的巧霞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好了,容夫人,你的箱籠呢?該歸置了。」

  「什麼是箱籠?」她問。

  「你不知道什麼是箱籠?!」冷靜,冷靜,不可高聲喧嘩,這在宮裡可是要打板子的,她曾挨過,差點命喪深宮。

  葉照容模樣嬌憨的搖頭。「沒人教過我。」

  「那你的私人物品呢?像衣服、鞋子、首飾之類。」這是哪來的鄉下丫頭啊,連箱籠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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