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呀!姑奶奶,那支九千三百七十兩,是鎮店之寶啊……
「林掌櫃,這位姑娘買不買得起?」陸瑞京笑得白牙森寒,讓人打心底發冷。
林掌櫃內心在滴血,狠瞪惹錯人的內侄,也就是那名目中無人的夥計,而後才換上一張討好的假笑,轉頭道:「賣,大人拿去便是,當……當是我們東家孝敬的。」
「不行,不行,有買有賣銀貨兩訖,不能佔人便宜。陸大哥,這一百兩算我跟你借的,等我賺到錢再還你。」葉照容這聲「陸大哥」一出,很多人都暈頭了,直道她大膽。
一百兩買羊脂白玉步搖……虧大了虧大了!林掌櫃一口老血衝到喉間又往下嚥,就怕髒了督主大人的眼,不知道他還會做出什麼事。
「好。」
「嗯!陸大哥是好人。」她再一次認定。
「這樣就叫好?」陸瑞京失笑。
他橫了林掌櫃一眼,以眼神警告他安分點,他目前不想動珍寶閣,識相點不用他多言。
含淚的林掌櫃在東廠的勢力威逼下,取出價值兩百兩的紅木匣子,匣子鋪上紅綢,將羊脂白玉步搖輕輕放入。
嗚——嗚——他被督主大人打劫了。
第5章(1)
「花姊說做人要感恩圖報,你幫了我,所以我要報答你,你一定不能拒絕。」
報答他?
黑眸閃過冷意的陸瑞京眸光深沉,略帶一絲他所未察覺的失望,青樓女子那幾招把戲他知之甚詳,所謂的報恩無疑是以身相許,趁機攀上他這棵大樹。
對一名「太監」還這麼用心良苦,真是太辛苦她了,但她以為他這棵樹是任何人想攀就攀得起嗎?
在那種地方出身的女人不值得信任,為了一點點利益不惜犧牲自己,根本不懂得自重。
不過,他倒是對她如何「報恩」很感興趣。
原本要掉頭離去的陸瑞京耐下性子與她周旋,看她要用什麼方式報答他,入宮八年中,他學得最徹底的就是忍耐,不論遭遇到什麼大風大浪,他都能冷靜沉著的應對。
可是很快的,陸瑞京發現自己錯了,這個少根筋的傻妞根本沒把他當大人物看待,打從初見面起便不時眼露憐憫的瞅著他……下半身,當他「身虛體弱」似的多有禮讓,有時還會露出要不要攙扶他一下的猶豫眼神。
她當他是什麼,少了一樣「配備」就成了殘疾不成?
而今更是……
「這是你的誠意?」陸瑞京神情古怪的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揚起濃黑劍眉,彎起的嘴角有著放鬆的笑意。
一頭霧水的葉照容不曉得他在笑什麼,朱紅小嘴兒微噘。「我還欠你銀子耶!請不起太好,你點小碗的,嘗點鮮就好,大碗的我付不起,我身上剩下不到八十文了。」
她剛才又買了布料和針線以及姑娘家用的貼身小物,帶出來的錢真的所剩無幾。這幾十文是她省下來的,想著要請客而不敢亂花,本來她還想買頭繩和五色繡線呢,現在全拿來請他了。
京城居,大不易,什麼東西都很貴,銀子賺得再多好像都不夠用,左手進右手出,一盒手心大小的脂粉盒居然要價一兩,比土匪搶劫還凶狠,她賺錢很辛苦的。
「我沒要你還。」一百兩對他而言只是九牛一毛,不痛不癢。
陸瑞京一想完,又忍不住自嘲,何時開始他這麼不把銀子當銀子看待了?當年他的親人就為了這些黃白俗物把他賣了,絲毫不顧忌他是三房的獨苗,見錢眼開,讓三房絕後。
「不行,借錢還錢天經地義,我不能平白無故的收你銀子,你要留著傍身,我聽說白頭宮女很可憐的,死時無人送終,你們公公……應該也不好過吧。」她先是拒絕他的好意,不肯收他的「血汗錢」,而後又語氣放軟,小心翼翼的解釋,似乎怕傷到他的自尊。
「我有錢。」而且很多。
正紅色飛魚袍一撩,長腿跨過稍嫌寒酸的長板凳,陸瑞京旁若無人的點了小碗的豆腐腦,加了杏仁粉和碎棗仁,緩緩吃了起來,一點也不在意他的崇高身份吃起這種平民小吃會不會不相襯。
看他吃了,葉照容也很開心的點了一碗,不過她什麼也沒加,只淋上糖水,因為加料要加錢,她得省一點。
「有錢也不能亂用,要存下來,想想你以後無兒養老,多留一點在身邊才能過得舒坦,雖然說這世上好人不少,可黑心肝的人也不在少數,你要多為自己想一想,否則百年後無人祭祀多淒涼。」葉照容真誠的勸著。
「我可以抱養。」他打趣著。
遠遠的,東廠錦衣衛們十分惶恐的看著面色和煦的上司,他們懷疑天要變了,等到主子回過神來,肯定會殺了他們這些見證他「發病」的屬下。
東廠裡並非全是太監,大部分是宮廷侍衛出身,有的還是身世顯赫的世家子弟,編製人員五千名,相當於禁衛軍的人數,在京城中是一股極強大的勢力,無人不畏懼三分。
而這群隱身暗處的錦衣衛只聽命一人行事,那便是比所有人都凶殘,心計謀略更高的頭兒——陸瑞京。
對於他,他們是打從心底的害怕以及尊敬,自然而然產生了敬畏和服從,連皇上都不一定有如此影響力。
近日來皇上龍體欠安,有江河日下趨勢,皇子間的暗潮波濤洶湧,朝中分成好幾派支持者,其中以先皇后之子齊時鎮與陳皇后所生的二皇子齊任時最被看好,而怡貴妃所出的五皇子也不容小覷。
因此東廠也成了兵家必爭之地,有意爬上九五之尊寶座的皇子明里拉攏暗地監視,就是想得到東廠這股助力,能收為己用最好,否則……也要監控它別淪為敵方的助力。
身為東廠頭頭,陸瑞京的一舉一動自然受到各方矚目。
便是此時,他週遭三百尺內亦有幾撥人馬正盯著他,無論他做了什麼和什麼人碰面,全都會一一回報。
但從他面上卻絲毫看不出端倪,打趣著與葉照容說笑,神情看來再自在不過了。
葉照容一聽,兩道彎彎的柳葉眉輕輕一攏。「也不是不行,好歹有個安慰,可你是宮裡的人,能把孩子養在外頭嗎?萬一被人發覺了,你會被砍頭的。」
「我在宮外有座宅子。」這是眾所皆知的事。
陸瑞京不是宮裡的小太監,他掌管著朝中最大的情報中心,除了皇上以外,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只要他認為某人有不軌之心便可進行調查,不用經過三司審判就可要人性命,彈指間,能令一個世家大族傾覆。
以他如曰中天的權勢,底下怎會沒人孝敬,一座宅子算什麼,更多的是銀子、字畫、古玩、各式珠寶和田莊商舖,所有想得到的一應俱全。
「哇!真好,我也想要有一座小宅子,不用太大,有個小院子可以種菜就好,再養上幾隻雞生蛋,挖個小池塘養魚養鴨,自給自足不愁吃穿。」她滿臉期待的說著,從她發亮的雙瞳中似乎能看見她口中的歲月靜好。
「要我送你嗎?」這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他名下資產多不勝數,幾百兩的宅子還送得起。
沒有理由,看她順眼。
如花初綻,隱月破雲而出,笑得很美的葉照容笑容可掬的搖頭。「不用了,我還要回村子的。」
想歸想卻不會付諸行動,因為她的家在山裡的小村落,等她找到了她的四郎哥哥,他們就要一起回去。
她沒想過要請陸瑞京幫忙找人,她認為他終究是外人,不太方便,姑娘家的事怎好煩勞一個……呃,半個男人,儘管她入了青樓賣唱為生,女子的名節仍要顧及一二。
尋人一事她只跟花絳談過,花掌櫃的人面廣,見過的人也多,有花絳的幫助應該不難找到,至少她是這樣認為。
「回村子?」他有些訝異。
「是呀!我是鄉下孩子,我家人逼我為妾才逃出來的,等過段時間風聲平了,那件事也不了了之,我就要回家了,京城人好多,不適合我。」沒山沒水的,全是灰灰的牆,她看不見青翠山林內的飛鳥,也瞧不著清澈溪流裡的游魚,感覺每天都很吵,人聲喧鬧,這不是她習慣待的地方。
說到這兒,葉照容不禁想著,不知在村裡的大家可都還好?
她全然不知,早在個把個月前,本來要將葉照容嫁為人妾的陸家,已經熱熱鬧鬧地辦了樁「喜事」。
由於收了聘禮的朱氏捨不得退回那筆錢,只好將親生女兒抬上轎,送去給老員外做妾了。
當時哭腫了眼的陸喜兒一路上不斷的咒罵害她被迫嫁人的葉照容,哭得聲音都啞了,真是寧願死也不肯賠上一生。
可是沒法子,她的手腳全都被綁著,根本無法逃脫。
那一夜,看到比她爹還老的老丈夫,陸喜兒尖叫一聲暈了過去,旋即又在一陣撕裂的疼痛中醒來,滿頭白髮的男人貫穿她的身體,痛得她頓時淚流滿面,真想就這麼死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