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加味染色蠟燭來幫助沉思是梵薩嘉拉的一種古老習俗。每個梵薩師傅都會教導徒弟如何利用燭焰來集中注意力。按照傳統,徒弟從師傅那裡得到他的第一批蠟燭。每個師傅都有他獨特氣味和顏色的蠟燭。梵薩嘉拉有句古諺:觀其徒之燭,知其師之名。徒弟依照慣例使用師傅的蠟燭,直到晉身第三圈後才有資格挑選香料和顏料製作他自己的沉思蠟燭。
迪生從羅義泰那裡得到他的第一批蠟燭。他永遠不會忘記那些深紫色蠟燭的獨特氣味。
就像愛瑪的氣味一樣獨特。
那個念頭從哪裡冒出來的?他懊惱地心想,再度全神貫注在燭焰上。
就在可以晉級時退出了梵薩修行圈,因此他始終沒有自己的蠟燭。偶爾在想要沈思時,他會使用一般家用的蠟燭。常識告訴他助人看清真相的不是蠟燭的氣味或顏色,而是意志力和專注力。
他凝視燭餡,有條不紊地祛除雜念,使心情沉澱下來。燭焰變得更加明亮,他一邊凝視焰心,一邊讓思緒自然發展。片刻後它們逐漸成形。
把葛愛瑪扯進失竊秘笈的紊亂謎團裡也許是個錯誤。但在仔細確認後,他很滿意自己的推理正確。如果梅夫人是竊賊,如果她相信靈藥對愛瑪生效,那麼愛瑪已經身陷羅網。如果他的推論無誤,蘭妲需要愛瑪,她不可能在此時傷害愛瑪,所以愛瑪暫時不會有危險。僱傭愛瑪幫助他在魏家堡調查反而使他更能保護她。
燭焰燃燒得更加明亮。迪生讓自己被拉進真相灼人的更深處,在那裡不曾有影像是完全清晰的,他最多只能捕捉到短暫的心靈意象。
仍在那裡悶燒的是少年時代憤怒和痛苦的餘燼、長久以來的孤寂,以及原本可以使他成為梵薩大師,但後來被他用來建立金融帝國的堅強毅力。
他略過舊有的真相,專心找尋新真相的微光。
他仔細觀看許久。片刻後看到它亮了起來,但一秒鐘後它又消失在燭焰深處。雖然它出現的時間十分短暫,但已足夠讓他確定它的存在,而且他有預感它會一直糾纏著他。
這就是燭焰裡的真相,迪生心想。他僱傭愛瑪不只是因為他認為她這個星期對他有用。他僱用她為臨時助手不是因為他想要保護她或幫助她脫離財務困境。
他所做的是把握機會將她拉近。這種動機對他來說很不尋常,可能也很危險。他發現他不想望進燭焰更深處。
「你又贏了,葛小姐。」柏荻姬啪地一聲合起扇子。「不公平,你已經連贏三次了。」
同意參加蘭妲最新遊戲的女士們紛紛低聲附和。愛瑪偷偷瞥向身邊那群貴婦。她很清楚她們的不悅;她們可以容忍一個無足輕重的伴從跟她們一起玩遊戲,只要她懂得放水,但無法容忍她不知分寸地贏個不停。只有蘭妲似乎對愛瑪的好運感到十分滿意。
許多女士在晚餐後繼續喝香檳。不等舞會開始,她們恐怕都已經醉了。愛瑪只敢喝茶。當蘭妲堅持她再嘗些特製混合茶時,她已有了心理準備。這次她啜飲得更加謹慎,所以暈眩和噁心感都不像昨天那樣強烈,但她還是覺得不太舒服,腦袋裡像是瀰漫著滾滾黑霧。
「再來一次。」蘭妲興致勃勃地洗牌。「看看誰能打敗葛小姐。」
荻姬唐突地站起來。「我不想玩了,我要出去透透氣。」她看看其他人。「誰要跟我一起去?」
「我。」
「還有我。」
「每次都是同一個人贏實在不好玩。」裴可玲含沙射影地說。「希望舞會趕快開始。」
在衣裳悉窣聲中,幾個女人離座走向陽台。
蘭妲對愛瑪露出和藹的笑容。「她們真是輸不起,葛小姐。運氣好又不是你的錯。」
蘭妲興奮的眼神令愛瑪擔心。該是輸的時候了,最好別讓蘭妲對茶的藥效太過自信。
「再玩一次我就要回房休息了。」愛瑪說。
蘭妲眼中閃過一抹不悅。「好,葛小姐,最後一次。」她看似隨意地挑了三張牌,端詳片刻後把它們正面朝下地放在桌上。「好了,看你能不能猜中這些牌。」
愛瑪摸摸第一張牌。透過腦海中的迷霧,她可以清楚看到一張梅花四。「紅心老K。」她無精打采地說。
蘭妲皺著眉頭把牌翻開。「猜錯了,葛小姐。辛旺,再替葛小姐倒杯茶。」
辛旺拿著茶壺上前。
「不,謝謝。」愛瑪說。「我不想喝了。」
「沒那回事。」蘭妲不耐煩地瞪男僕一眼。「辛旺,沒聽到我叫你替葛小姐倒茶嗎?」
辛旺哀求地看愛瑪一眼。她不忍為難他,於是諒解地朝他微微一笑。「好吧,那就再來一杯。謝謝你,辛旺。」
辛旺滿眼感激。茶壺在他手中微微顫抖。他倒完茶退到一旁。愛瑪伸手去拿茶杯,假裝沒抓住細細的杯柄,讓茶杯從指間跌落到地毯上。
「天啊!」愛瑪低聲說。「瞧我笨手笨腳的。」
蘭妲一副快要氣炸了的模樣。「去叫女僕來,辛旺。」
「遵命,夫人。」辛旺衝出房間。
「我好像灑了一些茶在衣服上。」愛瑪站起來。「容我告退,梅夫人。反正我剛好想要回房休息。」
蘭妲的目光變冷。「但是時候還早,葛小姐。」
「你也知道我不太常參加社交活動,不習慣玩到這麼晚。」愛瑪甜甜一笑。「我懷疑有人會注意到我不在。」
「你錯了,葛小姐,我就會注意到。」蘭妲微微前傾,身體散發出一股熱氣。「我想玩另一個遊戲。」
愛瑪感到頸背寒毛豎立,掌心發麻刺痛。我害怕,她心想。強烈的危險預感令她吃驚,莫名其妙的恐懼襲向她。可惡的女人,我不會讓她對我這樣。
蘭妲用貓看老鼠的眼神看著她。
另一陣恐懼和警覺竄下愛瑪的背脊。我是怎麼了?她又沒有拿槍指著我的頭。
愛瑪鼓起勇氣,拎起裙子。「晚安,梅夫人。我今晚玩夠了紙牌遊戲。」
她不敢回頭看蘭妲的反應,強迫自己不慌不忙地從牌桌邊走開。行經舞廳門外時,她看到蕾蒂啜著香檳與人談笑。知道蕾蒂今晚不會需要她的陪伴,愛瑪這才安心地走向樓梯。
在她這星期的兩份工作裡,擔任迪生的助手恐怕遠比擔任蕾蒂的伴從來得辛苦。若非受雇於迪生,她說什麼也不會再碰蘭妲的特製茶。那些關於失竊秘笈和神奇靈藥的胡說八道使她非常懷疑新僱主的頭腦是否正常。
就算迪生果真是瘋子,他也是非常有錢的瘋子,愛瑪在拾級而上時提醒自己。只要能熬過受雇於他的這星期,她就會有三倍於平常季薪的收入。想到錢,她就比較願意視迪生為頭腦清楚的正常人。
抵達三樓的走廊時,舞廳的樂聲笑語迅速被古堡的石牆吸收。她的腳步聲在沒有地毯的石頭地板上空洞地迴響著。她停在她的臥室門外,打開小手提袋拿鑰匙。
另一陣戰慄竄下她的背脊。
那個該死的茶。迪生十分肯定它不可能對她起作用,萬一他錯了呢?
除了使她頭暈目眩以外,她開始懷疑它真的有效。她對猜謎遊戲向來拿手,但今晚的運氣好得令人不安。她發誓明天絕對不要真的把茶喝下去。她納悶著要不要告訴迪生她對茶的疑慮。經過一番思量後,她決定隻字不提。她大可以在這裡猜測他的頭腦是否正常,但可不願他質疑她的精神狀態。
她進入臥室鎖上房門。更衣準備就寢的例行公事並沒有使她越來越緊張的神經平靜下來。她身穿睡衣注視著床鋪,心想自己不可能睡得著。上床前呼吸點新鮮空氣的衝動突然變得極其強烈。到古堡的城牆上散個步正好可以幫忙驅散茶的殘餘藥效。
她從衣櫥裡取出褪色的印花棉布睡袍穿上,繫好腰帶,趿上拖鞋,走出臥室,習慣性地鎖上房門,把鑰匙放進睡袍口袋裡。抵達通往屋頂的橡木門時,她不得不整個人靠在門板上才把沉重的木門頂開。
出了木門,她發現自己置身在古堡的城牆頂上。她走到牆邊,倚著城垛眺望遠方漆黑的濃密樹林。她深吸口清新的空氣,開始走向城牆的另一頭。夜色中傳來舞廳裡的音樂和談笑聲。她走得越遠,嘈雜聲就越小。她在南城牆的盡頭轉身往東走。清新涼爽的晚風吹走茶的殘餘藥效,卻吹不散縈繞心頭的不祥預感。
討厭的預感。她不能因為有點不安就在這外面待上一整夜。
心意已決的她開始沿著城牆往回走。抵達橡木門前,她用雙手握住古老的鐵製門把,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門拉開。一踏進幽暗的走廊,大難臨頭的不祥預感立刻增強。正要強迫自己走向臥室時,她聽到腳步聲在石牆間迴響。
有人從走廊另一頭的迴旋梯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