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生突然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
「梅夫人給你們喝一種特製草藥茶?」他小心翼翼地重複。
「難喝死了。」愛瑪再度扮個鬼臉。「我無法想像她怎麼會喜歡喝它,我不認為我們有誰喝完一整杯。我幾乎無法集中精神在她那些愚蠢的遊戲上。」
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什麼樣的遊戲?」
她杏眼圓睜,不安地瞥向他的手。「我只玩了其中一種。梅夫人把一張紙牌正面朝下地放在桌上,我們輪流猜那張牌是什麼。我贏了,但身體太不舒服而無法繼續玩下去。」
「你贏了?」迪生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你是說你猜對了?」
「是的,全憑運氣,我對這種事向來很在行。梅夫人要我繼續猜,我堅持要回房休息,惹得她很不高興,但我真的別無選擇。」
「該死!」他和羅老都沒有考慮過偷走藥方的賊可能是女性。迪生突然想到,如果他要抓的當真是個女賊,那麼一位女性助手對他的調查會很有幫肋。
「葛小姐,昨晚你告訴我你當伴從是因為最近陷入財務困境。」
「若非迫於無奈,沒有女人會願意做這種工作。」她愁眉苦臉道。
「如果有人願意提供你另一份待遇更優渥的工作呢?」
她先是呆若木雞,接著兩頰脹得緋紅,眼神變得冰冷無比。奇怪的是,在乍然湧現的敵意下似乎隱藏著傷心失望,迪生心想。他發現在梵薩嘉拉島的多年修行對於瞭解女人毫無助益。
「你想必認為我應該為如此過分的提議感到受寵若驚,先生。」她憤怒地輕聲說。「但我向你保證,我還沒有走投無路到那個地步。」
「你說什麼?」他大惑不解地問。
她掙脫他的手,轉身背對他,拳頭緊握在身側。「你和費夫人有許多相似之處。她認為我應該在婚姻市場上出賣自己。你提議的是非正式的賣身契。在我看來,這兩者並無不同。但這兩條路我都不打算走。我發誓我會想別的辦法脫離目前的困境。」
他恍然大悟。「哦,你誤會我的意思了,葛小姐。我不是要你當我的情婦,我是想僱用你當我的助手。」
她回頭瞇眼注視他。「支薪的助手?」
他知道她上鉤了。「你不必為了接受我的僱傭而辭去目前的工作。事實上,擔任費夫人的伴從反而使你更適合替我辦事。」
她的綠眸閃著精明的神采。「你是說兼差?我可以同時向你和費夫人支薪?」
「完全正確。」他故意停頓一下。「我不是個小氣的僱主,葛小姐。我給你的酬勞會很豐厚。」
她猶豫了幾秒,然後轉身面對他。她的眼中燃起希望之光。「你可不可以把『豐厚』說得更精確一點?」
他緩緩微笑。他知道伴從的薪資低得可憐。他想要出個令她目眩神迷的高價,但價碼也不能高得過分,以免她起疑而嚇跑。
「你目前薪資的兩倍,如何?」
她的手指在床柱上輕敲著。「費夫人目前給我的待遇包括食宿和一份季薪。」
「我顯然沒有立場提供你食宿。」
「顯然如此。況且,你需要我效勞的時間並不會很久。」
「沒錯。我想最多只到這個週末。」
她的眼中閃過一抹狡猾。「既然你如此需要我的協助,那就改成我目前季薪的三倍。」
他揚起眉毛。「工作一周就要三季的薪資?」
她立刻面露不安,無疑是在擔心她的要求太大膽了。「你說你需要我效勞的。」
「沒錯。你很會討價還價,葛小姐。也許你應該在接受前先聽聽職務內容。」
「實不相瞞,我現在不是很挑剔。只要你保證付我三倍季薪和不要求我跟你上床,我就接受這份工作。」
「一言為定,葛小姐。現在我給你的第一項任務是,按照梅夫人的要求,喝她的特製茶和玩紙牌遊戲。」
愛瑪噘起嘴。「茶非喝不可嗎?」
「只需要喝一點點,讓她相信你有喝就行了。」
愛瑪歎口氣。「恕我無禮,但可不可以請你說明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直視她的眼睛。「我有理由相信蘭妲認為她正在用她的藥水對你進行某種實驗。」
「實驗?」愛瑪伸手按住胃部,噁心感又開始作祟。「那個難喝的茶是某種毒藥?」
「我向你保證,沒有理由認為它會對你造成傷害。」
她瞇起眼睛。「那麼它到底會對我怎麼樣?」
「根據傳說——」
「傳說?」
「只不過是神秘學的無稽之談。」他連忙說道。「我告訴過你我在替友人找尋一件失竊的物品。那是一本古書,來自遙遠的梵薩嘉拉島上的園圃寺。它被園圃寺的僧侶通稱為『秘笈』。」
「梵薩嘉拉島。」愛瑪眉頭微蹙。「聽過。」
「佩服。很少人聽過那個島。」
「我的祖母很喜歡研究地理。」
「我的那位友人就是幾年前發現梵薩嘉拉島的羅義泰,他來日無多了。」
她端詳著他的臉。他從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察覺到他心中的悲傷,這一點令他感到不安。他必須提防愛瑪異常敏銳的觀察力,迪生告訴自己。
「很遺憾。」她喃喃道。
「羅老最後的心願就是找到那本失竊的古書,把它還給梵薩嘉拉島的僧侶。」他猶豫一下。「他感到內疚。」
「為什麼?」
「他覺得要不是他發現了梵薩嘉拉島,使它在歐洲聲名大噪,就不會有外人前往那座偏遠的小島,更不會有竊賊去那裡盜取它最重要的寶物。」
「他知不知道是誰偷走了那本古書?」
「不知道。但謠傳那個賊把秘笈帶去意大利,賣給了—個名叫藍法瑞的人。那個謠言有其可信性,因為秘笈裡的秘方是用一種古代文字寫成的,而藍法瑞生前是少數有可能解讀那種文字的學者之一。」
「生前?」愛瑪問。
「他在羅馬的寓所發生火災,他不幸葬身火窟。」
「關於那個神秘學的傳說——」
「我說過,完全是無稽之談。但根據傳說,那種藥水能強化女性天生的直覺而預知紙牌的翻轉。」
「女性的直覺?」
他點頭。「據僧侶說,它只對女性有效,但不是所有的女性,只有極少數原本就具有高度直覺的女性。」
「因此需要做實驗?」
「是的。」迪生在背後反握雙手。「那種藥水顯然對蘭妲無效。這並不令人驚訝,因為它很可能對任何人都無效。但她顯然還不死心地在拿你們做實驗,她可能在找尋同謀。」
「同謀。」愛瑪緩緩重複。「聽來她不安好心。」
「如果她認為藥水能使人看穿紙牌,那麼她很可能會想在牌桌作弊。」
「上流社會每週在牌桌上的賭注都是天文數字。」
「沒錯。」她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但你說那種藥水只是古書上的傳說。你為什麼要找尋它?」
「只要找到擁有藥水配方的人,就有可能找到偷竊秘笈的賊。」
「我懂了。但如果藥水不靈——」
「我非常確定藥水本身並無功用,但許多人會為了得到他們認為很有價值的東西而冒極大的風險。這該死的秘方已經使不少人送命了,最近的一位受害者是倫敦的一名藥師。」
她驚駭地瞪大眼睛。「因為他喝下了藥水嗎?」
他搖搖頭。「我認為他是被他的顧客殺害的,那人向他購買了秘方中的特殊藥材。」
她皺起眉頭。「你知道秘方的成分?」
「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些藥材都是梵薩嘉拉島的稀有特產。倫敦只有少數幾家藥材店出售梵薩嘉拉藥材。羅老跟那些藥師打過招呼,如果有人想要購買,就立刻通知他。」
「原來如此。其中一個藥師通知說他出售了一些稀有藥材?」
「是的。羅老病得太重,無法出門。所以信一送到,我立刻去找那個藥師。但我慢了一步,他已經慘遭毒手。他在斷氣前告訴我購買藥材的人打算參加在魏家堡舉行的宴會。」
「天啊!」愛瑪驚呼。「你認為蘭妲殺害了藥師?」
「如果秘方為她所有,那麼她極可能就是殺害藥師和其他人的兇手。但你別擔心,葛小姐。你只要裝傻就不會有危險。」
「這個我在行。裝傻是做伴從這行的必備本領。」愛瑪嘟囔。
他露出奇怪的笑容。「在認識你之前,我一點也不知道伴從會這麼精明機靈。」
「做這行並不容易,先生。」
「我相信。」他故意停頓一下。「如果你對職務內容都沒問題了,還有一件事我想先跟你說清楚。」
「什麼事?」
「如果你發現你上了我的床,葛小姐,那絕不會是因為我付錢要你那樣做的。」
翌日傍晚,在更衣晚餐前,迪生點燃一枝蠟燭放在地板上。他盤腿坐在蠟燭前面凝視火焰。他在很久以前就捨棄了大部分的梵薩儀式,但偶爾在需要自我省思時,仍會使用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