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遲早會自行掙脫捆綁。」迪生開始感到天旋地轉,難以思考。
「我們應該把他們扭送法辦的。」薇麗說。
「我不在乎他們有何下場。」迪生試著以深呼吸趕走侵襲他腦海的黑暗。「魏巴瑟死了,那才要緊。」
「提到魏巴瑟,你的祖母和我有許多關於他的事要告訴你。」愛瑪說。「他告訴我們許多他的計劃細節。對了,他為了替蘭妲掩蓋行蹤而殺害藥師,但他矢口否認蘭妲是他殺的。我不相信他,但他沒道理在坦承犯下其他的命案時偏偏否認這一件。」
「我相信他。」迪生閉上眼睛,把頭往後靠在座椅上。他快要沒辦法撐下去了,他感到非常疲倦。
「你說你相信他是什麼意思?」薇麗問。「他為什麼——」
「天啊!」愛瑪驚呼。「你們看。」
「看什麼?」薇麗問。迪生沒辦法強迫自己睜開眼睛。
「那艘船。停泊在碼頭裡的第二艘。」
迪生聽到她爬上座椅。她接下來的話有點模糊,好像是她把頭伸到了車窗外。
「是『金蘭號』!」她喊道,聲音中充滿欣喜。「我真不敢相信。你們看到沒有?」
「有,有。」薇麗不悅地說。「天快亮了。我看得見船名。『金蘭號』。那又怎麼樣呢?」
「停車!」愛瑪朝車伕大喊。「我想要看個仔細。」
迪生呻吟一聲。「那只不過是艘船,愛瑪。如果你不介意,我真的需要一些白蘭地。」
「哦,對不起。我在想什麼?哈利,叫車伕繼續駛向艾夫人家。」
「沒問題,小姐。」哈利說。
「我晚一點再過來看個清楚。」愛瑪回到座椅裡坐好。「我早就知道它會回來。早就知道。」
「你為什麼這麼關心那艘船?」薇麗問。
「我和妹妹把賣掉德文郡房子的錢全部投資在那艘爛船上。」愛瑪解釋。「現在它平安回來了。它終究沒有沉沒在海底,我要發財了。」
「發財?」薇麗重複。
「哦,當然不可能像你或迪生那樣有錢。但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艾夫人,我再也不必當伴從了。」愛瑪喜不自勝地說。「我們會有足夠的錢替黛芬引來許多追求者。她可以自己挑選丈夫,可以嫁給她喜歡的人,永遠不需要靠當家教或伴從謀生。」
「真令人驚訝。」薇麗嘟囔。
迪生動了動,但沒有睜開眼睛。「費夫人可能對你提過,我希望在這一季替自己敲定一門好親事。」
「他在說什麼?」薇麗再度擔憂起來。
「也許他產生幻覺了。」愛瑪伸手摸摸他的額頭。「槍傷的疼痛和昨夜那些事的衝擊可能影響到了他的頭腦。」
「既然你發了財,我們又現成地訂了婚……」迪生努力振作精神。愛瑪放在他額頭上的手讓他感覺很舒服,但他還是睜不開眼睛。「我想不出我們為什麼不該順理成章地結婚。」
「幻覺,毫無疑問。」愛瑪低語。「他的情況比我想像中糟糕,到家後我們一定得請醫生來。」
迪生想到她現在聽來比柯契敦死在她房間那夜還要憂心忡忡。
「跟產生幻覺的人鬥嘴是白費力氣。」他指出。「你願意嫁給我嗎?」
「沒錯。」薇麗說。「別跟他鬥嘴了,愛瑪。誰知道在這種情況下鬥嘴會對他產生什麼影響。我們可不願意他的情緒激動起來,你不如就告訴他你願意嫁給他吧!」
迪生覺得好像過了一世紀那麼久愛瑪都沒有反應。最後他呻吟一聲,把手放在受傷的肋骨上。
「好吧,」愛瑪連忙說。「我願意嫁給你。」
「謝謝你,親愛的,我深感榮幸。」他滑向等待著他的黑暗。
兩個女人壓低的說話聲跟著他進入黑暗深處。
「我懷疑天亮後他會記得這些話。」愛瑪說。
「換作是我,可不會那麼肯定。」薇麗喃喃道。
「但是,艾夫人,我必須要求你保證不會特地提醒他今晚他開口求婚過。」
「為什麼?」
「因為他可能會覺得他必須言而有信。」愛瑪聽來氣急敗壞。「我不希望他認為他有義務娶我。」
「他早該娶媳婦了。」薇麗那種就事論事的語氣令迪生不得不佩服。「我倒認為你很合適,葛小姐。」
「答應我你不會跟他提這件事,艾夫人。」
「好吧。」薇麗哄道。「我會保持緘默,但我不認為那會改變什麼。」
「沒那回事,他醒來後會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不太可能,迪生在失去知覺前心想。
「不知道為什麼我提到那艘爛船竟然會使他產生幻覺。」愛瑪沉吟。
「可能是因為他擁有那艘爛船吧。」薇麗說。
愛瑪一把白蘭地澆在傷口上,迪生就醒了。
「天哪,別把它全浪費在那該死的彈孔上。」他伸手去拿酒瓶。「讓我喝兩口。」
愛瑪讓他喝了一口後就把酒瓶拿走。「繼續睡吧。」
他倒回枕頭上,用手臂遮住眼睛。「要知道,我不會忘記的。」
「你的幻覺還沒有消失。」她把繃帶重新紮好。「你有點發燒,但傷口很乾淨,應該會癒合得很好。繼續睡吧。」
「就當我的神志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是清醒,答應我等我醒來時你還會在這裡。」
她忍住渴求的淚水。「我會在這裡的。」
他摸索著她的手。她遲疑了一下,然後把手給他。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好像擔心她會溜走。她等到可以肯定他睡著了。
「我愛你,迪生。」她輕聲細語。
他沒有反應。理當如此,她心想。他畢竟是睡著了。
快要中午時,她被掀棉被和突然中斷的咒罵聲驚醒。她睜開眼睛看到滿室陽光。在椅子上蜷縮了幾個小時使她的肌肉發麻僵硬。
迪生坐在床沿上,用莫測高深的眼神望著她。他一手輕按著受傷的肋骨,但氣色看來很正常。他的眼神跟往常一樣清澈犀利。他赤裸著上半身,但用被單圍住下半身。
愛瑪突然害羞地臉紅起來。她清清喉嚨。「你感覺怎麼樣,先生?」
「痛。」他淡淡一笑。「但除此之外都很好,謝謝。」
「太好了!」她從椅子裡起來,但兩腿發麻,差點站不住。「我去叫人送茶和麵包來給你。」
「從我們黎明回到家之後,你一直坐在那張椅子裡嗎?」
她不安地瞥向鏡子,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時呻吟一聲。「看得出來,是不是?」
「我知道我要你保證等我醒來時會在這裡,但我並不是要你睡在那張椅子裡。只要你留在這棟屋子裡,我就會滿意了。」
她張開嘴巴,但不知該說什麼好。過了幾秒她又試一次,結果說出的是:「茶和麵包。你一定餓了。」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昨晚我沒生幻覺,愛瑪。我全部都記得,你答應要嫁給我。」
「為什麼?」她大膽地問。
他面露茫然。「為什麼?」
「對,為什麼?」她驟然舉起雙手,開始在床前走來走去。「你可以理所當然地說你想要娶我,但我有權利知道你為什麼想要娶我。」
「啊。」
「因為你覺得有義務娶我嗎?」她瞪他一眼。「如果是那樣,那麼我向你保證,沒有那個必要。拜『金蘭號』返國之賜,我的財務不再陷於困境。」
「沒錯。」他同意。
「我的名聲也不再非常重要,因為我無意在社交界出入。艾夫人好心地表示願意當我妹妹黛芬一季的保證人。只要我隱身幕後,沒有人會記得我曾經是殺人嫌犯和你的未婚妻。」
「我的祖母向你保證那種小過失可以輕易被掩蓋起來,是嗎?」
「是的。」愛瑪在房間另一頭停下。「所以說,你不必為了信用或其他的理由而覺得應該娶我。」
「那確實使範圍縮小了。」
「什麼意思?」
他露出微笑。「顯然我只剩下一個結婚的理由。」
「如果你想說服我相信你需要我投資『金蘭號』的獲利,那麼你不用白費口舌了。無論我投資的獲利有多少,對你來說都是九牛一毛。」
「我愛你。」
她目瞪口呆。「迪生。」
「我衷心希望那種感覺是互相的。」
「迪生。」
「就在我第二次睡著之前,我可以發誓我聽到你說了大意是我愛你的話。」他停頓一下。「或者那是我的幻覺?」
「不。」她奔向他。「不是幻覺。」
她撲過去緊緊抱住他。「迪生,我愛你愛到心痛。」
他猛吸一口氣。「對。」他說。「確實很痛。」
「天啊!你的傷。」她連忙放開他,驚駭地踉蹌後腿。「真是抱歉。」
他咧嘴而笑。「不,很值得。現在我不必替你寫那封該死的推薦信了。」
「金蘭號」的船長在第二天上午前來向船主報告。愛瑪不得不在書房裡乾等。
「我很想告訴船長他給我惹來多少問題。」她一邊倒茶一邊向薇麗發牢騷。
「往好的一面想,愛瑪。」薇麗從書裡抬起頭說。「要不是樊船長遇到麻煩,你就不會認識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