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瑪穿著另一件低領的綠色衣裳,金色的緞飾巧妙地遮住她的乳頭。當她問到可不可以在領口多加點蕾絲時,蕾蒂和裁縫師都向她保證酥胸半露是目前最流行的款式。愛瑪暫時拋開疑慮,心想自己哪裡懂得流行的事?她以前是貴婦的伴從,而不是衣著時髦的貴婦。
魏巴瑟在包廂出現時嚇了她一跳,因為她正忙著觀看在對面包廂裡上演的好戲。
「虎姑婆?什麼虎姑婆?」愛瑪從觀劇鏡裡看到迪生彎腰親吻蘭妲的手,他慇勤得有點過分的態度使愛瑪忍不住皺起眉頭。
先前他們討論時都覺得這個主意不錯。迪生趁幕間休息時去蘭妲的包廂跟她聊天,設法誘她談談她的過去。
一切都按計劃進行,但愛瑪發現她不喜歡迪生那樣逗留在蘭妲身旁。他沒有必要坐得離蘭妲那麼近,近到她能夠用手指輕拂過他的大腿。愛瑪從那個看似不經意的動作裡嗅出濃濃的勾引意味。
「我指的是艾薇麗夫人,」巴瑟話中含笑地說。「你未婚夫的祖母。她今晚也來了,大概是衝著你來的。」
愛瑪大吃一驚,放下觀劇鏡,轉頭凝視巴瑟。「什麼意思?她在哪裡?」
「就坐在對面第三排的包廂裡。」巴瑟微微偏頭指示方向。「左邊數來第四個。你一定看得到她。她身穿淡紫色的衣裳,拿著觀劇鏡對準你。」
「劇院裡好像有一半的人都拿著觀劇鏡對準我。」愛瑪嘀咕。另一半的人則在看迪生和蘭妲,她心想。
但她還是望向第三排從左邊數來的第四個包廂。她看到一個身材嬌小但令人望而生畏的紫衣貴婦。艾夫人的觀劇鏡確實對準愛瑪。
「謠傳她和迪生互相鄙視。」巴瑟低聲說。「不幸的是,在兒子去世後,私生孫子成為艾夫人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他也只有她這個親人。」愛瑪喃喃自語。
「自從你的未婚夫插手挽救瀕臨破產的艾氏產業之後,他們兩人就處於交戰狀態。」
「我知道他們的祖孫關係有點緊張。」她謹慎地說。
「那樣說太輕描淡寫了。」巴瑟揚起一道眉。「迪生的父親對財務或艾氏產業不太感興趣。事實上,維禮在牌桌上賭光了他繼承到的所有財產,後來又在騎馬時跌斷了頸子。」
「我知道那些歷史。」愛瑪說。「我認為我的,呃,未婚夫很了不起,在他父親去世後挽救家族產業。」
巴瑟呵呵低笑。「那可不是出於親情或慷慨的舉動。大家都認為他那樣做是為了羞辱艾夫人。」
「羞辱她?那樣的舉動怎麼會是羞辱?」
「據說他想逼她在上流社會公開承認他。那當然是她最不願做的事,畢竟他的存在令她感到難堪。她寧願退出社交界,也不願假裝很高興有他這個孫子。」
「真糟糕。」
「據說迪生酷似他的父親。薇麗每次看到他就像看到維禮,而且是不同的個性下可能造就成的維禮。那想必很令她痛苦。」
「這對他們兩個來說都很可悲。」
巴瑟笑了笑。「葛小姐,你的心腸太軟,你不懂上流社會的習性。我向你保證,迪生和薇麗都沒有把時間浪費在自悲自憐上,他們勾心鬥角得不亦樂乎。」
愛瑪看到艾夫人放下觀劇鏡,轉頭對身旁的胖婦人說話。她看不清艾夫人的表情,但從她僵硬的舉止裡可以看出巴瑟說的並不對;她一點也不喜歡跟孫子勾心鬥角。愛瑪不靠直覺就知道艾夫人非常不快樂,可能還非常寂寞。
「我在納悶——」巴瑟突然若有所思起來。
「什麼事?」愛瑪瞥向他。
「沒什麼,真的。算了。」
「你這樣神秘兮兮的叫我怎麼算了?你剛才到底想說什麼?」
「這不關我的事,但是,呃……」巴瑟歎口氣。「也許應該有人警告你才公平。」
「警告我什麼?」
他壓低聲音,熱切地傾身挨近她。「我沒有別的意思,純粹是出於朋友的關心。我突然想到你可能已經成為他們祖孫戰爭中的一顆棋子。」
「你那樣說到底是什麼意思?」
巴瑟微微瞇眼。「你可能聽說過迪生的母親原本是個家庭教師,後來因跟維禮有染而身敗名裂。」
「我知道。那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無論艾夫人喜不喜歡,迪生都是她唯一的血親,她獨生子的兒子,也是傳宗接代的唯一希望。迪生用金錢換得體面。他的子女,也就是她的曾孫,一定會被上流社會接納。艾夫人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你的重點是什麼?」
「我只是想到,在這世上最令艾夫人惱怒的可能莫過於看到迪生娶一個她認為門不當戶不對的妻子。一個身份地位跟他母親差不多的女人。這個女人畢竟將成為她曾孫的母親。」
他的含沙射影令愛瑪吃驚得透不過氣來,但她立刻恢復鎮定。畢竟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迪生宣佈與她訂婚的真正原因跟激怒他的祖母毫無關係。
「你錯了,魏先生。」
「很有可能。」他欣然同意。「請勿見怪,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被利用。」
「我沒有被利用,魏先生。」至少不是你想的那樣,愛瑪心想。
「那當然。」巴瑟望向對面的包廂,輕而易舉地改變話題。「看來蘭妲又在耍花樣了。她真是不死心,對不對?憑她的美貌,她可能很少嘗到失敗的滋味。」
愛瑪把注意力轉回蘭妲的包廂時正好看到迪生望向她。看到巴瑟坐在她身旁時他好像皺了皺眉頭,但距離太遠使她無法確定。接著她看到他轉頭回答蘭妲。
迪生是在打探她的過去,愛瑪提醒自己。她想到她也可以乘機打聽情報。
「你說的對,魏先生。梅夫人長得確實很漂亮。」愛瑪以漫不經心的口吻說。「你跟她認識很久了嗎?」
「不久。」巴瑟聳聳肩。「我們是在社交季之初的一場舞會上經人介紹認識的。我覺得她很有趣,所以邀請她參加我在魏家堡辦的宴會。」
「你在哪裡結識她的丈夫?」
「素昧謀面。」巴瑟心照不宣地咧嘴而笑。「但我猜得出他的死因。」
「你說什麼?」
「即使是正值壯年的男人都會被梅夫人累壞。聽說她的丈夫年紀相當大,他可能根本沒有機會。我敢說他是死於用力過度。」
愛瑪感到臉頰發燙。「我懂了。」她清清喉嚨,轉頭盯著對面的包廂。
她看到迪生一離開蘭妲的包廂,另一個男人立刻取代他的位置。
「呃,我該告辭了。」巴瑟唐突地起身行禮。「你的未婚夫似乎急著回到這個包廂來,也許他不高興看到我跟你聊天。」
她從他得意的眼神中看出他告辭是因為目的已經達到:他以捉弄她自娛。跟有主名花調情對他來說只不過是一種消遣。艾夫人的在場想必增添了他今晚的興致。
「別走,魏先生。」愛瑪露出冷冰冰的笑容。「我相信迪生一定很想跟你說話。」
「我可不想發現自己必須赴黎明之約。」笑意從他眼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看似真摯的關懷。「希望你沒有忘記我在魏家堡對你說的話,葛小姐。萬一發現自己處境堪憐,你一定要立刻跟我聯絡。」
「真是的,魏先生,我無法想像我會淪落到那種境地。」
「我向你保證,迪生玩完他的遊戲時,我不會讓你窮困潦倒、孤苦無依。」
愛瑪還不及作答,他就走了。
幾分鐘後,包廂後方的帷幔又被掀起,迪生走了進來。他朝聚集在蕾蒂身邊的男士們點個頭,然後在愛瑪身旁坐下。他看來一臉不悅。
「魏巴瑟到這裡來做什麼?」他開門見山地問。
愛瑪故作訝異。「他只不過是來打個招呼。」
「才怪,他決心勾引你。那傢伙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真巧。」愛瑪嘟囔。「他剛剛才就你和蘭妲對我發出類似的警告。他相信梅夫人決心使你成為她的入幕之賓,而且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我猜他以為你今晚是被引誘過去的。」
迪生斜覷她一眼。「你很清楚我在蘭妲的包廂做什麼。」
「我是很清楚。」她露出明媚的笑容。「成功了嗎?」
「沒有。」迪生氣憤地說。「我相信那女人真的是演員。對於尖銳的問題,她總是有辦法避——」
「愛瑪,我可以跟你說句話嗎?」蕾蒂在包廂另一頭說。
愛瑪望向迪生背後的蕾蒂。「什麼事,夫人?」
「畢爵士——」蕾蒂停頓一下,充滿感情地看那位胖紳士一眼。「剛剛邀請我在看完戲後做他的馬車去參加魯家的宴會。你介不介意我把你交給你迷人的未婚夫?」她朝迪生擠眉弄眼。「我相信他會好好照顧你。」
愛瑪渾身緊繃。一陣既害怕又期待的戰慄竄下她的背脊。自從前天晚上他從書房拂袖而去之後,她和迪生就沒有單獨相處過。她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跟他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