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這樣衝進茫茫黑夜裡,你腳上穿的是室內脫鞋呀。」
「我會想辦法從馬廄裡弄出一匹馬。」
他扣緊她的手腕把她拉向床邊。
「你要做什麼,先生?」
「你的反應很快,葛小姐。」他坐下來開始脫靴子。「但騎著偷來的馬逃亡恐怕不是你的妙計之一。」
她瞪他一眼。「那你有更好的計策嗎?」
「有。」迪生放開她,開始脫外套。他一邊解開襯衫紐扣,一邊側耳傾聽樓梯間混亂的腳步聲和叫喊聲。
「先生,你到底有——」
「你也許不會喜歡我的計策,但它絕對比你的安全。」他捲起襯衫袖子。「來吧,我們該行動了。」
「施先生——」
他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向房門。
「我們要去哪裡?」她喘著氣問。
「當然是去加入其他驚駭的圍觀者。」他拉開門把她拖進走廊。「抵達現場時,我們要跟其他人一樣震驚。」
「但是柯契敦的屍體在我的臥室裡。」
「沒錯,但你不在你的臥室裡,對不對?」
「對,但是——」
「別爭辯了,葛小姐。我是你的僱主,在這種情況下,你理當服從我的命令。」
她看來猶豫不決。
「眼前你恐怕非信賴我不可,愛瑪。」他以較溫柔的語氣說。
在半路上,他看到搖曳不定的燭光投影在樓梯間的牆壁上。雜沓的腳步聲有如遠方的雷鳴。他們抵達樓梯間的平台時,樓梯上已經擠滿了人。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想看到前面發生的事,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到來。
「快一點。」有人喊道。「麻煩前面的人走快一點。」
一到三樓,所有的人都轉進幽暗的走廊。迪生從人群頭頂上看到一個滿臉驚恐的女僕目瞪口呆地站在走廊上。尖叫驚動眾人的想必就是她。不知道她三更半夜到這層樓來做什麼,他暗自思忖著。接著他從人群移動的隙縫中看到地板上的銀托盤和瓷壺杯碟的碎片。
迪生把愛瑪拉近身邊,低頭對她耳語。「你有叫人送茶到你的房間嗎?」
「什麼?」她瞥向他,困惑地蹙起眉頭。「茶?沒有。我在城牆上散完步後就要直接上床睡覺。為什麼這樣問?」
「沒什麼,我等一下再解釋。」迪生打算在騷動平息後找那個女僕問問,是誰在三更半夜叫她送茶到愛瑪的房間。
第一批好奇的賓客在抵達愛瑪的房門口時尖聲高叫。
「真的!」有人喊道。「有人被開槍打死了。」
「死的是誰?」一個女人高聲問。
「柯契敦。」另一個男人高聲回答。「他到這上面來做什麼?」
「八成是想上某個可憐的女僕。」肥胖的諾明爵士嘟囔著說。「那傢伙就是沒辦法不去碰僕傭和家教那類的女人。」
「天啊!他一定是被她開槍打死的。」一個女人喊道。「看看那些血,真可怕。」
「借過,借過。」魏巴瑟擠到人群前面。「讓我看看我的屋子裡出了什麼事。」
人群在巴瑟進入房裡勘查時安靜下來。迪生感覺到愛瑪在發抖,於是緊握住她的手臂。
巴瑟再度出現在房門口。「是柯契敦沒錯,他確實死了。我想我們得叫村裡的警方人員來。這是葛小姐的房間,有人看到她嗎?」
「愛瑪!」蕾蒂的尖叫聲在人群中響起。「天啊!他說的沒錯,這是我伴從的房間。愛瑪的人呢?」
人群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他顯然是想欺負那個弱女子……」
「葛小姐開槍打死了他……」
「誰會想得到?葛小姐竟然殺了人。」
「她看來是那麼文靜、那麼討人喜歡……」
「立刻把她交給警方……」
愛瑪緊抓著迪生的手,指甲戳進他的肌肉裡。他瞥向她,看到她呆望著魏巴瑟。接著她突然轉頭用責怪的眼神瞪他一眼。他猜她一定在想原本打算從馬廄裡偷走的馬。
他用力握一下她的手臂要她安心,接著他和巴瑟的目光在人群頭頂上相遇。
「葛小姐和我在一起,巴瑟。」他平靜地說。「她從離開宴會後就一直和我在一起。由於我跟她過從甚密有段時間了,所以我可以向你保證她跟柯契敦的死毫無關係。」
所有的人一起轉頭望向愛瑪。看到她身上的睡衣時沒有一個賓客發出半點聲音,接著所有的人又一起轉向迪生。他們的目光掃過他半開的襯衫和赤裸的雙腳。他知道他看來像是剛剛跳下溫暖的床鋪,匆匆忙忙套上衣褲就跑了出來。大家在想什麼已經很明顯,但他知道只有心慌意亂的愛瑪一時之間還意會不過來。她只是凝視著那一張張目瞪口呆的面孔。
迪生朝人群苦笑一下,然後捧起愛瑪的手湊到唇邊。「誰都看得出來我們並沒有打算以這種方式宣佈。但在這種情況下,我想大家都能諒解。容我介紹我的未婚妻葛愛瑪小姐——今晚她欣然同意我的求婚了。」
愛瑪倒抽口冷氣,然後嗆咳起來。
迪生輕拍她的背。「我當然是世上最快樂的男人了。」
「解雇我?」愛瑪驚惶地高聲說。「蕾蒂,拜託你不要那樣做。我需要這份工作。」
斜倚在床上喝咖啡的蕾蒂愉快地搖了搖手指。「別鬧了,愛瑪。你都和施迪生訂婚了,怎麼還會想繼續當我的伴從?」
愛瑪有苦難言。今天早上可說是諸事不順。昨晚警方離開後,蕾蒂十分體諒地讓愛瑪在她的梳妝室裡度過天亮前的幾個小時。但她的理由是愛瑪跟有錢人訂了婚,繼續睡在那間陋室裡太不像話。愛瑪認為她的僱主搞不清楚狀況,但沒有解釋她無法睡在自己的房間是因為受不了地板還殘留著柯契敦的血跡。迪生謝謝蕾蒂對他未婚妻的體貼時,蕾蒂竟然臉紅了。
愛瑪在梳妝室的小床上輾轉反側,好不容易熬到天快亮時才悄悄溜過鼾聲大作的蕾蒂,到樓下找茶喝。她一踏進廚房,嗡嗡的談話聲立刻停止。所有的人都轉頭盯著她。她被看得莫名其妙,直到廚娘把一杯茶和幾片麵包放在她面前。
「聽我說,那個可惡的傢伙是死有餘辜。」廚娘嗄聲道。「吃點東西吧,葛小姐。昨晚也真夠你受的了。」
「但他不是我開槍打死的。」
廚娘誇張地眨眨眼。「當然不是你,葛小姐。你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不是嗎?何況,我們都知道警方聲稱這件命案是趁大家在樓下跳舞時溜進來的竊賊干的。」
愛瑪知道警方不得不做出那個離譜的結論,因為在迪生的證詞排除愛瑪的嫌疑之後,他們找不到任何對屋裡其他人不利的證據。
她正在思考該如何回答時,管家高太太走進廚房。她對愛瑪露出和善的笑容。
「葛小姐,我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們對你和你的所作所為都沒有意見。」
失眠使愛瑪的頭腦有點遲鈍。「對不起,你說什麼?」
高太太迅速往四下看看,然後壓低聲音說:「我們都知道姓柯的是哪種人。寶莉昨晚都告訴我了。姓柯的在三樓的儲藏室困住她時,是你把她從魔掌中救出來的。」
「高太太,我發誓我沒有開槍打死那個淫蟲,我是說,柯先生。我真的沒有。」
「你當然沒有,葛小姐。」高太太誇張地眨眨眼。「有施先生當你的靠山,沒有人會有不同的意見。施先生是個好人,不像某些貴族。」
愛瑪看出無論她怎麼辯解也沒有用,急忙喝完茶就逃回樓上。
現在更是雪上加霜,連另一份工作也即將保不住,她心想。
「但我真的想繼續當你的伴從,蕾蒂。」愛瑪往床邊靠近。「我沒有做出任何使你必須辭退我的事。」
蕾蒂翻個白眼。「你很清楚你跟施迪生訂婚後,我不可能繼續僱用你。」
「費夫人,求求你——」
蕾蒂心照不宣地看她一眼。「我以你為傲,愛瑪。你把我的話都聽進去了,明智地投資了你的資產。」
愛瑪傻了眼。「你說什麼?」
「雖然施迪生離年老昏聵還有好多年,但正值壯年的健康男人也有他的用處。」
「蕾蒂。」
「我相信你會學會控制他,不必等到他翹辮子後才能享受他的財富。」
愛瑪的手在身側握成拳頭。「你不懂。」
「我怎麼不懂?」蕾蒂像廚娘和管家先前那樣眨眼睛。「但我覺得你的策略有點冒險。我還是認為聰明的女孩應該守身至結婚戒指到手,但你使施迪生當眾宣佈跟你訂婚。如果一切順利,那樣應該就行了。」
愛瑪忍氣吞聲。「行了?」
「他跟許多始亂終棄的貴族不一樣,施迪生是出名的言而有信。」
「費夫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但是——」
「有些人會認為他選中你當新娘有點奇怪,但我瞭解他在這件事情裡的想法。」
「是嗎?」
「是的。」蕾蒂精明地說。「施迪生是公認的怪人,據說他不易被膚淺的外表所迷惑。他的身世使他憎惡絕大部分的貴族,所以他寧願選擇不在社交界活動的女子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