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伯伯說的對,愛的時候再苦都心甘情願,一旦沒了心甘情願,有一絲絲的怨惹勉強,等待就沒有意義了。房東太太答應讓她住到月底,她想過聯絡高以翔,但卻無法預計,下一次收到他的回音又會是什麼時候。徐靖軒知道她在找房子,剛好他住處隔壁的單身套房在出租,她看了一下,簽約後趕在月底前收拾好搬離。
搬家的那一天,徐靖軒也來幫忙。
他將一個大紙箱搬出,回到屋內,見她輕撫著一櫃子的物品失神。那看起來像是從世界各地帶回的紀念品,充滿異國風情,他當下有些領悟。
「那些不帶走嗎?」她眷戀不捨地撫觸了好一會兒,毅然搖頭。
「不了,新的地方沒那麼大空間。」要割捨,就徹底移除得千千:爭淨,回憶太擁擠、太沉重,心也已經負荷不了。
大概也瞧出她的決心,徐靖軒沒再多說。
「還有什麼要搬的嗎?」
「就這樣了,謝謝。」離開時,她將門關妥,目光依戀地回顧了片刻,將預先寫好的信,放在那只木製信箱內。
這是她和他的約定,離去時,不當面說再見,只需在信箱裡留言,他就會知道,《再見,以翔。》她在心底悄聲說。
第7章(2)
高以翔在夏季的尾聲歸來。
下飛機,他迫不及待飛奔返家。
他發現,他愈來愈無法離家過久,會想念家中那張柔軟的大床、每一道擺設、抱著她柔軟身體的感覺,還有窗台前,那株泛著淡淡香氣的梔子花盆栽。
匆匆趕回來,他發現迎接自己的是門上貼著的紅紙。他足足看著那個大大的「售」字,發了超過三分鐘的呆。然後,他急忙推開半掩的大門,穿過小庭院進屋一里頭一團亂,所有記憶中的擺設,全都變了樣,一名婦人正在裡頭清掃,他認出是房東太太。
「這是怎麼回事?」婦人回頭,見是他,回道:「高先生,你的情婦——呃……我是說……」一時嘴快,出口已來不及收回,又不知如何修正稱呼,為難地頓住。
「情婦?!」他詫異,旁人是這樣看待她的?
「不是,她不是。」
「喔,抱歉……」他們住在一起,沒有結婚,他久久才出現一次,怎麼看都像是被包養的女人,實在不太像女朋友或未來的結婚對象。
「湘湘呢?」
「她沒告訴你嗎?我房子要賣了,無法再承租給你們。可能你出國太久了,或許你該跟她聯絡看看。」
「沒有,她沒有說……」上一回通電話,她說有重要的事,就是要說這個嗎?那後來為什麼不說?他滿腦子疑問,太大的變化,讓他一時之間亂了方寸,毫無頭緒。
他先撥了她的手機,她沒有接。
於是他改撥小羅的電話。也許小羅可以解答他的疑惑,告訴他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
「她搬家了。」小羅說。
「我知道,問題是搬去哪裡?」
「你的私人物品,她都替你收拾好了,在你名下的那棟房子裡。」她有聯絡他幫忙搬。
「我是問她搬去哪裡!」小羅是腦袋還是耳朵有問題嗎?
「搬去哪裡要幹麼?她那裡空間不大,是適合單身女子的套房,沒辦法再留你。」
「那她可以住到我那裡去啊!你鑰匙沒給她嗎?」那間房子一直都空著,鑰匙交給小羅管理,定期請鐘點女傭打掃,她隨時都能住進去啊!
「哪裡沒有?她不要啊!」
「為什麼不要?」他的房子空間夠大,而且省了房租,為什麼要另外找一個空間那麼小的地方?他真的不懂。
「高以翔,你還不懂嗎?她不想再跟你耗了。」這阮湘君絕對是全世界最專情的女人,第一份工作她待了六年,第一個男人她等了十年,問題是女人青春有限哪!能夠執著十年,也該替她拍拍手了。
站在中立的立場,看到她終於清醒解脫,還真替她高興,那麼好的女孩子,不應該被這樣對待的。
「耗?」什麼意思?
「你繼續裝迷糊吧!人家搬去一個很優質的男同事家隔壁,對方會照顧她的,我猜過不久就可以接到他們的喜帖了,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當做公德,不要去打擾人家了。」
「湘湘要你說的?」
「我的良心要我說的!」掛了電話,高以翔陷入沈思。
她有交往的對象了,所以不方便搬到他那裡去,這點可以理解。
但是也沒有必要連住在哪裡都不讓他知道吧?
他說過會給她祝福,難道有了對象,就不能再相互關心嗎?這一點他怎麼也無法理解。
他後來又打了三通,她還是沒有接。
一直到晚上九點,手機才晌,他看見來電顯示是她,趕緊接起來。
「你……回台灣了?」
「今天剛到。房子的事我聽說了,打了好幾通電話,你怎麼沒接?」她遲疑了下,才回應。「我在上班,手機沒帶出去。」
「你剛到家?」
「……嗯。」是真的還是謊言,他沒有再探究下去,改口說:「你現在住哪裡?我過去找你。」
她又是一陣遲疑。
「……去河堤邊那家咖啡廳,我等你。」
半個小時後,他終於見到她。
有個男人送她過來,他認出那人是徐靖軒。
隔了一段距離,男人在她下車時將藩外套遞給她,讓她單獨過來。
他瞥了眼遠方等待的身影。「不請他一起過來坐?」
「不了,我們待會兒還有事。」言下之意是她很急著走?
「你好像瘦了一點?」他皺眉打量。下巴都尖了,小小的鵝蛋臉及不上他一個巴掌大。
「最近忙,再加上生了場小病。」
「早叫你辭掉工作了,自己的身體也不照顧好。」手掌忙不迭覆上她額頭。「什麼病?要不要緊?你這樣我不放心,先搬到我那裡去好不好?我暫時不接任何工作,把你身體調養好再——」
她放任自己最後一次感受他的溫度,然後拉下他的手,低淺吐出:「我要結婚了。」
他怔住,忘記原本要說什麼。
「怎麼……」一切來得太突然,他錯愕得反應不過來。
距離他上一次離開到現在,交往應該不到半年吧?會不會決定得太倉促了一點?
「會不會……太快了?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結婚這種事——」
「我認識他六年了。」
「也、也對。」他千干地道,突然不知該說什麼。
慇勤地追了她六年,脾氣好、無不良嗜好,好像真的沒什麼好考慮的。
「所以,以翔,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為什麼?」他心急道:「你結婚和我們的交情一點關係都——」
「他介意。以翔,這讓我很為難。」他的聲音再次卡住。
她說過,如果覺得為難,會親口告訴他。
她說了,那應該就是這樣了,如果他會造成她婚姻裡的磨擦與芥蒂,她這麼做也對。
他無法反駁,胸口沉沉的,帶著揮之不去的鬱悶。
曾經想過右一天她會尋得屬於自己的幸福,卻枓不到,她會為了這個男人,將他毫不在意地捨去。
不見面沒關係,從對方生命中完完全全消失也無所謂,放下得輕如鴻羽……好一會兒,他們都沒再開口。
她面向河堤,仰頭望了望天空。「以前,我常常一個人來這裡,一坐就是一整天。」
「你都做些什麼?」他好奇問道。「看看天空。這裡離機場不遠,常常有飛機飛過。」然後在心裡想著,那些飛機裡,有沒有他?
「我不知道原來你喜歡看飛機。」他光坐都坐膩了。
她微笑,沒多做解釋。「以翔,他對我很好,以後我不會再是一個人,我會有一個家。所以,你不用擔心我。」
「嗯,我知道了。」高以翔點頭,雖然有那麼一點點不是滋味,仍是張手抱了抱她,給予他的關懷與祝福。
有個屬子她的家,是她十九歲後一直渴望擁有的,他是該替她高興,她找到自己要的幸福。
「再見,以翔。」她說了這句話,轉身,從他懷抱裡走開。
他一直看著她離去的身影,男人張手迎接她,她再也不是一個人,往後,卻換他要一個人了看不到她的日子……他不得不承認,心裡某一塊落了空的區域,空泛而失落。
坐進車內,車子駛離。
「這樣……好嗎?」都走遠了,她依戀的眼神仍在回顧,徐靖軒看得出來,她心裡仍然放不下高以翔。
「我不介意幫你演這場戲,但並不代表我認同你的做法。要分開的方法有很多種,為什麼要讓他覺得,你是身邊有人,再也不需要他了?」
「一定要這樣,他才會放心。」她太瞭解他,不這麼說,他不會放手。
「但事實是,你為他虛擲了十年青春,忍受寂寞、無助,甚至失去了一個孩子,你為他犧牲這麼多、付出那麼深的感情,他卻什麼都不知道,這樣對你很不公平。」高以翔明明就虧欠她那麼多!
「都過去了。」她知道離開會很痛,一次痛到底,再重新活過來,她不想未來的十年、二十年,仍在無盡的等待與失望中度過,反覆折磨自己。或許,早在很多年以前,她就該這麼做了……她只是個平凡的女人,也會嚮往平凡的幸福,至少讓她在生病時,有雙臂膀可以抱住她,不要讓她一個人在黑暗中摸索、害怕,這只是一個很渺小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