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現在……也是變相的補償心理吧?
因為一直懊悔當年的決定,希望她能得以圓滿?
「懷孕的事,你告訴他了嗎?」徐靖軒的詢問將她拉回現實。他將便當盒放到她面前,知道孕婦胃口不佳,還細心地準備了清淡的菜色。阮湘君搖頭。
「還沒聯絡上他。」徐靖軒皺了皺眉。
「那接下來的八個月呢?小孩出生時呢?尿布、奶瓶、小孩發燒……這些他都不用負責嗎?」老是在最重要的時刻聯絡不到人,她一個人怎麼辦?怎麼扛得了?
「我想我可——」
「不要說你可以,就算你可以自己一個人應付所有的狀況,小孩的成長過程難道不需要父親陪伴嗎?他有他的理想,但是他的責任呢?」
以她對以翔的瞭解,她知道他會怎麼做,但是……用孩子牽制住他,他會不快樂,她怕……時日一久,那樣的勉強會累積成怨。
就像天生該在空中飛翔的鳥兒,硬是以牢籠囚住,只會磨光生命力,她不想看見那樣的他。
又過了一個禮拜,他還是沒有消息。
她開始出現孕吐的症狀,每天清晨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好幾次都虛弱得站不起來,沒有力氣去上班。但她還得生活,咬著牙,一個人打理所有的事情。她的食慾愈來愈差,有時一整天吞不進一粒米,吃了也總是吐,體重急速下降。
這天清晨醒來,整個人頭暈目眩,她虛弱得無法下床,不得已,只好打電話到公司請假。
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床上,比任何時候都要感覺到孤單,多希望這個時候他能在她身邊…但是她不能哭,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是她自己要走這條路,寂寞地愛著,沒有人逼她,也不能怨惹。
「寶寶,我們要有耐心,等爸爸回來,好不好?」她輕撫肚子,溫柔輕喃。
肚子一陣一陣、隱隱地疼痛,她想著得去看個醫生,但是要怎麼去呢?或許叫個出租車,她應該還有辦法走到門口。好渴,先暍點水好了……沒關係的,沒有人幫她,她就自己去醫院。
沒有人照顧,她就自己倒水。
所以沒有關係。
她下床,眼前一片黑霧,她扶著牆等暈眩戚稍退,謹慎地移動腳步。走到客廳時,雙腿一陣虛軟,她及時伸手抓住能平衡身體的支撐,耳邊聽見一個清脆的玻璃碎裂聲,她跌坐在地面,才留意到被自己扯下來的桌巾……到底摔碎了什麼,她已經無心探究,又一波更強烈的疼痛襲來,一顆顆豆大的冷汗逼出額角,她掙扎著,怎麼也起不了身。
好痛……她不斷喘息,視線開始一陣昏昏暗暗。
沒關係,一直以來,她什麼事都靠自己,不敢讓自己在任何方面依賴他,他不在身邊的時候,就不會茫然無措。這次也是一樣,她可以自己處理的,真的沒關係……她掙扎著爬向客廳茶几,指尖勾到手機,顫抖的手按不穩撥話鍵,手機自掌心滑落,她再也撐不住,任黑暗吞噬了意識。
再一次醒來,是在醫院。徐靖軒站在病床邊,看著她的表情凝重。「是你……送我到醫院?」也多虧他這陣子時時上門關照,今天看她沒上班,電話打了也沒人接,下了班想說繞路過去探視一下,按了半天門鈴無人回應,他沿著竹籬笆圍起的小庭院繞到屋側,透過半掩的落地窗簾,見著客廳裡的景象,緊急找來鎖匠開鎖。
她昏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白色的磁磚拖曳出長長的血跡,他甚至不敢推測,她一個人究竟躺在那裡無人理會多久了一他完全無法想像,她當時會有多害怕。送到醫院時,她整個人都冰冷失溫,脈搏微弱,要再晚一點,他完全不敢想像會有什麼後果!
「湘君,孩子……沒有了。」她身體太虛弱,孩子保不住。
以為她會哭、會承受不住,但她只是張大眼睛,發不出聲音,然後沉默地垂下眼瞼。
她心裡一定很痛,從知道懷孕以來,她那麼期待這個小生命,每天對著肚子說話,還買了一堆書、嬰兒海報、床頭音樂當胎教,現在孩子沒有了,反應不可能如此平靜。
「湘君,你哭出來沒關係。」她搖頭。「沒了……就是沒了……」哭有什麼用?她從很早以前,就知道眼淚改變不了什麼,再也不哭了。
「高以翔呢?還是不回來?!」
「我不知道……」
「叫他回來!立刻!」他不常動怒的,很多事情,笑一笑就過去了,不必太執著,但是這一刻,他異常地憤怒。
如果昨天他沒去,等到那個男人回來,迎接他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醫生以為他是孩子的父親,把他罵到狗血淋頭一「有本事把一個孕婦弄到這麼虛弱,是想看一屍兩命的悲劇是不是?沒辦法好好照顧人家,就不要弄大她的肚子!」這番話,真該叫高以翔來聽。
當他在外頭逍遙時,有沒有想過,湘君可能會需要他、可能也有求助無門的時候?他沒有!
「靖軒,謝謝你,但是…OoO」這是她自己選擇的,他從來都沒有要她等他,連以翔的父親都勸她另覓良緣,是她死心眼,自找的,誰也不能怨。
徐靖軒歎氣,長指憐借地輕撫她面頰。「為什麼,女人都這麼死心眼?」她這模樣,讓他好像又回到十年前,那個做了錯誤決定的一天,與女友當時無助蒼白的臉容重迭。她當時的表情,十年來,他始終忘不掉。
「傻也好、死心眼也好,不管你做什麼樣的決定,總之——」他低低歎道:「多珍惜自己一點。」
在醫院待了一個禮拜,回到家裡,看著永遠空蕩蕩的房子,她忽然在心底自問:我在做什麼?小時候,媽媽問她長大要做什麼,她沒有遠大志向,好純真地說:「我要嫁給像爸爸一樣好的男生。」媽媽沒有笑她沒志氣,反而說:「湘湘好聰明。」
爸爸是少有的好男人,不抽煙、不喝酒,一下了班就回家,假日帶著妻小出遊,所有人都說他是標準的戀家好男人。因為看著父母的恩愛,覺得有家真是好幸福的一件事,讓她心裡最大的志願,就是建立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不用千萬豪宅,溫暖就好,有一個很愛她的男人跟她一起編織幸福和夢想。
為什麼,卻讓她遇上了一個不需要家的男人她的家,空蕩蕩的,永遠填不滿,沒有笑聲、沒有飯菜香,童年夢想,離她好遙遠了。
她閉了下眼,忍住眼眶的淚水,走向客廳,玻璃碎片散了一地,她那時翻倒的,原來是魚缸。
兩隻小金魚躺在地板上,動也不動。
以翔送她的魚,死了。
心,好痛。離了水的魚,不能活。
就像她,無法離開她的世界追隨他,只能看著他飛。「海鳥跟魚相愛,只是一場意外……」她又想起那段歌詞,忍了許久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金魚乾枯的身體上。怎麼辦?她不想要怨他,可是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忍不住產生怨惹。他們之間,不應該以那麼糟糕的方式收場的……那天掉落在地板上的手機晌了起來,她擦乾眼淚,伸手去接。
「湘湘,是我。我看到你的電子郵件了。抱歉,之前待的部落太偏僻,無法收訊。你說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告訴我?」
「沒有。現在已經沒事了。」她以最平穩的聲音回答。
「喔。對了,我打了幾次手機和家裡的電話,你為什麼都沒接?」
「公司辦員工旅遊,手機忘記帶了。」
「這樣啊……沒事就好。有事一定要告訴我。」
「說了……你會趕回來嗎?」
「當然會呀!」另一端答得毫不猶豫。有他這句話……她堅持得還不算太盲目,對吧?
「所以……沒事了?」
「以翔……不要掛電話,先不要。跟我說說話。」
「要說什麼?」
「什麼都好,我想聽聽你的聲音。」
他低低輕笑。「撒嬌啊?」沒抱怨長途電話費有多驚人,他還真隔著電話與她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
以翔,如果我離開了,你會不會有一點點捨不得…這句話,問在心底,卻沒說出口。
她沒有自己以為的堅強,沒有辦法無止盡地等待他,失去的孩子已經讓她身心俱傷,同樣的事情若是再來一回,她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承受一切就像是安排好的,與他通完電話的隔天,房東上門來找她。這棟房子因為離市區有一段路,交通並不方便,房東看她是規矩乖巧的女孩,便一直承租給她。
房東另外有住所,最近因為先生過世,加上兒子想做點小生意需要本錢,便打算將房子給賣了。
這裡她住很久了,從認識高以翔至今,整整十年歲月,所有他們共有的回憶都在這裡。
孩子、他送的金魚、現在,連最後共有的——
不知道算不算是「家」的地方,都留不住了,一切的一切,像是注定好了……是不是真的該下定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