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髮髻散落,青銅色的面具也因為綁帶被刀尖劃斷而一起掉落。
滿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蕭遙的臉,一瞬間,所有人都瞪大眼,宛如被扼住咽喉般無法出聲。
披頭散髮的蕭遙是奪人魂魄的美麗,面色蒼白如雪,明眸中燃著憤怒火焰,五官精巧如畫,只是在她白皙的右側面頰上,卻有一個殷紅的刺字——
東野鴻是最先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的人,事實上,他只錯愕了一瞬,便衝到她面前,將她一把抱在懷中,怒斥,「誰讓你們動她了?」
「皇上!」太后喊道:「這樣一個女人,你到底看上她哪一點?她只不過是北陵的囚犯而已!」
他高昂著頭,冷峻如山,「母后,這是朕選擇的女人,無論她是什麼人,朕都要定她!誰敢傷她,就是和朕為敵——無論是誰,朕絕不會放過!」
攬著蕭遙的肩膀,他沉聲說:「有事找妳,跟我走!」然後帶著她,從眾人面前大步走出。
宮門外,一架馬車停在那裡。東野鴻帶著她上了馬車,吩咐道:「去北城門!」
他一直緊握著蕭遙的手,她的手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冰涼。他感覺得到她在顫抖,或許是出於憤怒,或許是出於驚恐。
他沒有立刻開口說話,直到馬車行駛了好一陣子,他終於去觸摸她的臉頰——那裡沒有淚水,只有冰涼。
當他指尖碰觸到那一片凹凸不平的痕跡時,她像是被雷電擊到,赫然重重地推開他,一下子將臉轉到另外一側,然後撲到前面去開馬車的車門,企圖奪門而出。
東野鴻從後面一把將她抱住,拽回了懷裡,大聲說:「妳要去哪兒?」
「離開你!離開東野!你要看的已經看到了,放開我!」她拚命地低著頭,不肯再看他一眼。
「遙,妳認為我會為此說什麼、想什麼?我看到了,但是我的心疼妳感受到了嗎?更何況,現在不是為這件事探討爭執的時候。妳知不知道,今天在東野,還有多少大事亟待解決?尤其是你們北陵,正在向東野宣戰!」
她停止掙扎,詫異地回過頭。「北陵向東野宣戰?」東野鴻凝重地點頭。「剛收到消息,有一支大約三千人馬的北陵軍隊,正越過兩國國境,直奔東都而來。」
「怎麼可能?我並沒有下令。」蕭遙大惑不解。
「如果不是妳下令,那是誰有這樣的權力可以擅自指揮北陵軍隊越境作戰?」
東野鴻眉頭一直沒有鬆開,不禁自嘲,「今天的黃歷上大概寫著諸事不宜,從頭至尾,沒有一件事是順利的。」
「定秦劍……」
「沒有送來。」他眼神顯得有些古怪,「這會兒水無涯大概已經帶著凝兒逃跑了。」
「為什麼?」一個念頭閃進腦海,她吃驚嚷著,「你知道他們要逃跑,你是故意放走他們的!」
「宮裡宮外忽然出了好幾個亂子,我不能確定是不是都是水無涯搗的鬼,卻又必須回來看看,只是一旦我離開那裡,沒有人可以看得住水無涯。」他凝視著她,「所以,我們之間的打賭是妳輸了。」
「這不算!」她怒道,〔分明是你故意放水!」
東野鴻扶著她的肩膀,柔聲說:「是否放水不重要,眼前北陵騎兵之事要怎麼處理,妳想明白了嗎?」
「等我見到人,才能確定這是不是又是一個騙局。也許和上一次的海上搶劫一樣,有人想栽贓陷害北陵。」
她忽然四處摸索,東野鴻問:「妳找什麼?」
「我的面具。」她摸了幾下才恍然醒悟過來,面具掉落在玉龍殿的門口。
「妳的臉是幾時傷的?」他柔柔地問:「難道北陵人都沒有見過?」
她抿緊唇,滿眼悲愴。
「傷妳的人,是妳的親人?」他小心翼翼地避開會刺痛她的字眼,不用刺字而用傷,但是問完之後他就後悔了,提及往事,仍足以讓她痛徹心扉。
原本尊貴的公主現是女皇的她,臉上卻被刺了個囚字,這無疑是莫大的屈辱。
她在登基之前就已經戴上這面具,顯然在更早之前,也許她還是個懵懂少女時,就已經遭如此的傷害。
是誰?這麼狠心,竟對一個如花般嬌艷美麗的女子做出這樣殘忍的事?只要想到她被刺字時的痛苦和害怕,東野鴻的整顆心像是被人用手捏緊,為她心疼,也為她憤怒不已。「不必說了,我再也不會問了!」他不想再看她痛苦,擁抱著她,輕撫著她的背。
蕭遙原本僵硬的身體,在他的撫弄下慢慢地溫暖了些,不由自主地蜷縮在他懷裡,任他以溫柔低沉的語調和輕如和風的細吻安撫著自己。
忽然她意識到自己竟然如此地依賴著他,捨不得離開。
可多親近一分,就對即將的分離多一分猶豫和遲疑。
不,再也不能這樣了!即使定秦劍沒有如約而至,她也不能留在這裡。
該是分手的時候了。
早該知道,來到他身邊,是個天大的錯誤。
第6章
被軟禁在驛館的一干北陵使臣,已經釋放出來。赤多方惴惴不安地在原地等候,許久,看到一輛馬車由遠而近馳來。待馬車停在他們面前,車門打開,從上面走下一男一女。
他急忙跪倒。「參見陛下。」
東野鴻暗暗推了蕭遙一下,在她的耳邊說:「他表面上是在參拜我,其實是在問候妳。」蕭遙的臉已經用一方雪白的帕子蒙住,這是在下車前,他細心為她繫上的。
她看著赤多方,對方眼中的擔心和焦急讓她回頭對東野鴻說:「陛下,可否讓我們單獨說幾句話?」
東野鴻看了她一眼,低聲說:「我希望妳能掌握分寸,而不是把握機會。」他的話說到了她的心事,但她故作沒聽懂似的走到赤多方面前,問道:「北陵飲那邊出什麼事了?」
「北陵出事?微臣不知道啊。」赤多方否認,但眼神有些飄忽。。
她直盯著他的眼睛。「如果有事,你最好早說,否則一旦鬧出大事,你可是扛不起這個責任。」
赤多方這才支支吾吾地說:「陛、陛下到東都的事,被四殿下知道了,殿下非要過來接陛下,誰也攔不住,現在……大概帶著麒麟旗的人,越過國境了。」
「真是胡鬧!」蕭遙勃然大怒,「臨出國前,我一再囑咐你們不能讓四殿下知道這件事,就是知道,也要攔著他,怎麼能讓他過來呢?他才多大年紀?以他的性子,只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如果他和東野鬧了起來,要我怎麼收尾?」
赤多方連忙勸慰她,「陛下,當務之急,讓臣先想辦法攔住四殿下,陛下這邊……也得盡快脫身,東都內我赤多人馬有千餘人,可以護送陛下出城。」
蕭遙卻皺緊眉頭。「你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赤多人雖然有千餘人,但是別忘了這是東都,只要東野鴻張張嘴,也能在瞬間集結萬餘東野人——算了,想辦法通知那邊,千萬不能讓四殿下過來!我在這裡了,東野鴻不會對我怎樣,可如果他來,難保東野鴻不會突然起了殺心。」
「是。」赤多方領命,忍不住偷偷瞥了眼不遠處正背負雙手,悠然踱步的東野鴻。「陛下,如果與東野談判無望,為何不……」
「不什麼?」蕭遙眸光一閃,「你想讓我殺他?」
「只要我們裡應外合,並非難事。而且,他對陛下似乎並無防備。」
赤多方的刺殺念頭立刻遭蕭遙斷然否決。「絕對不行!東野與北陵的爭端不是因他一人而起,也不會因他而終結。倘若我們殺了他,東野與北陵的仇怨只會結得更深!趕快打消這念頭,也絕對不允許你們任何人對他有這種念頭,聽見沒!」
她威嚴的喝令讓赤多方低下頭,輕聲應道:「是,臣知道了。」
「不僅知道而已,還要牢牢記住。照我的話行事!」
東野鴻緩步走來,「你們倆應該談得差不多了吧?要不要和我去旁邊的茶樓喝杯茶?」
雖然是問話,他卻不給蕭遙回答的機會,拉著她向不遠處的茶樓走去。待在茶樓坐定位後,東野鴻親自給她倒了茶。
「他剛才說了什麼惹妳這麼生氣?」他端起茶杯,漫不經心地問:「他要妳殺了我?」仕蕭遙一顫,杯中的茶灑出一點。他卻笑道:「別緊張,這種事很容易猜到。但我想,妳必定是狠狠地斥責他不可有這種念頭,是不是?」
「你怎麼知道?」她悶聲反問,卻已算是默認。
「別忘了,妳我是同一種人,猜妳的心思就和猜我的一樣。」東野鴻愜意地喝著茶。「妳說過,我們的肩上各擔負一個國家,又說我們是兩座山,彼此欣賞。所以妳在想什麼,我當然能猜到。」
「我在想什麼你都能猜到嗎?」
「當然不能全部猜到,但起碼現在妳在想什麼,我能猜到一點。」他斜睨她一眼,「妳在想如何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