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嗄?現在?!」
「廢話。」
「不、不用麻煩了啦……都這麼晚了,我明天再去藥房買藥膏擦就好。」
「萬一你要是感染了、發高燒,只會更難處理。」他仍是心平氣和,以淡漠的口吻說得好像很嚴重,「到時候我反而要特地請假來帶你去看醫生,不如現在就把它處理好。」
周昕瑞啞口無言,最後只得吶吶地點頭應允。
其實方子博是故意的。
幾年下來,他早已經摸透她的個性。若非把她說得好像是他的困擾似的,她便不會輕易接受他的幫助。
想當初,這間套房剛租下的時候,他其實隔了兩個星期才初次踏進來。第一次進門,他差點沒昏倒……因為是他的地方,所以她在那張單人床鋪上了男性的藍灰色床單,然後自己則是在床邊打地鋪。
老天爺,整整兩個禮拜她都睡在地板上,放著一張床在那兒晾?
她有必要這麼老實嗎?
所以那一次回來,他跟她說新的床墊要常常有人上去睡,那張床躺起來才會比較舒服,而她信了。自此之後,才終於肯像個正常人一樣,乖乖睡在床上。
不過,只要每到禮拜四,她仍然會自動自發提早把自己的棉被、床單全都搬到床底下,堅持絕對不讓這套房的「男主人」回來的時候睡到冰冷的地板。
所以他每次都笑她像是活在古代的小媳婦。
凌晨四點半他倆才總算從急診室回來。
她累得像一灘泥巴,雙眼幾乎閉上。沿途她在後座不停打盹,他怕她滾下去,所以這輩子第一次允她抱著他的腰、倚靠著他的背,誰知道這丫頭居然照睡不誤,絲毫沒有清醒過來的跡象,可見得她真的累了。
「你這樣可以自己洗澡嗎?」一回到套房,他便這麼問道。雖然這句話問了也是白問,畢竟他總不可能幫她洗吧?那乾脆一刀刺死他比較快。
「嗯,可以。」她舉起那只幾乎被紗布包成一團的手掌,笑了一笑,「你幫我用塑膠袋包起來,不要讓水噴到就好了。」
比起幫她洗澡,這事情根本是小兒科,他爽快地照做了。
然後她進了浴室,關上門,接著是水流淅瀝嘩啦的聲響。
方子博不是第一次聽見這聲音,但是今夜卻比往常的每一次都還要來得在意。起初,他只是在意著門內的女人是不是笨手笨腳、會不會讓蓮蓬頭砸到,可不知為什麼,腦海中的畫面卻愈來愈……旖旎。
倏地,七彩繽紛的想像突然狂放地在他的腦海中奔走。他倏地驚醒,趕緊收起心緒,背向浴室的門側臥,然後閉上雙眼,裝睡。
十分鐘之後,周昕瑞帶著一身沐浴後的清香出了浴室。她僵在門前,呆望著眼前的畫面。
「喂,子博,你怎麼……」他怎麼會睡她的位置?那她等一下要睡哪呀?可他看起來好像已經熟睡了。她歪著頭想了想,先是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肩,確定真的叫不醒他後,這才替他蓋好被子,躡手躡腳地爬上床,躺好。
大概是因為折騰了一整天的關係,她很快就沉入了夢鄉,發出細小的鼾聲,這前後不過是五分鐘的事。
然而另一個人卻怎麼樣也睡不著——即使他的身體已經很疲憊了。
空氣裡有股屬於她的香氛,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明白,原來自己也是有「獸性」這種東西。他翻來覆去,焦躁難眠,那股淡雅清香不停地侵蝕著他的理智。
最後,他有些惱火地翻開棉被,俐落地坐起身子,卻看見床上的女人毫無戒心地睡得香香甜甜,領口內的風光若隱若現。
……嘖,這沒神經的女人!她到底有沒有把他當成一個「功能正常」的成熟男性?還是她真的認為就算被他怎麼樣了也無所謂?
等一下,慢著,他在胡思亂想什麼?他對她產生「性趣」了?他怎麼可能會突然對她產生性趣?都已經這樣相安無事地「睡」了三、四個月,怎麼可能莫名其妙
忽然有「性趣」了起來?
一定是因為最近累過了頭,腦袋出了點問題。例如,前額葉皮質的自制力下降之類……
第2章(2)
「嗯……」突然,她嚶嚀了聲,翻過身來面對著他。
方子博嚇了一跳,以為她醒了。不過,還好,她並未睜開眼睛,似乎只是在說夢話而已,他鬆了口氣,不由自主地伸手撫了撫她的額頭。
不知道她明天又要上幾個小時的班?
想到她每天都這麼累,方子博心口一緊,有些不捨。他不禁開始懷疑,當初堅持要她一定要拿到學位到底有沒有意義?畢竟她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在乎那張薄薄的畢業證書。
「對不起……言常哥……」冷不防地,她吐出了這麼一句夢話。
他頓住。言常哥?
「言常哥……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她皺著眉頭,身陷在不怎麼美好的夢境裡。
然後,他看見她的眼角滲出了淚水,緩緩滑下,一滴、一滴的被枕巾給吸收,成了一灘不易被察覺的濕痕。
言常是誰,方子博不知道,但那渾蛋竟能讓這傻丫頭在夢裡為他掉眼淚。從小到大,他從沒見周昕瑞哭過,第一次見到她的淚水,竟是為了別的男人。
沒想到這滋味竟是如此令人難以下嚥。
思及此,他的心口倏地緊縮、發疼起來,那是一種遭人背叛、拋下的感受——當然,他的理智不允許他擁有這樣的情緒,因為他和周昕瑞之間從來就不曾存在過任何的承諾。
所以,這代表她終於放開他了嗎?
他的嘴角揚起了抹淺淺的苦笑,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髮絲。在她清醒的時候,他絕對不可能會這麼做。
半晌,他相信就算再這麼繼續躺下去,他大概也很難睡得安穩,於是他留了張以課業為由的字條,躡手躡腳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然後在週六的清晨離開了這間兩人同住的小套房。
周昕瑞睡到十一點才醒來。
「……子博?」
她睜開眼,沒見到他。他人不在書桌前、不在床鋪上、不在浴室裡,她原以為他可能出去買早餐了,可是桌上有一張字條,所以……不是去買飯,他去買飯從來不會留字條的。
室友找我討論課業,這星期我先回宿舍住。記得吃飯,記得換藥。
字條上的說明很簡潔,可她讀完了之後才發現底下還有另一張附註的。
餐廳的工作別做了吧,既危險又累人。便利商店斜對面的書店有幾個職缺,你有空去看看。
讀完,她忍不住噗哧笑出了聲。
原來他還是很關心她嘛,只是不喜歡當面表露而已。想了想,周昕瑞拿著那張字條,笑容漾得更開了,心頭禁不住一陣暖。
「幹麼?跟女朋友吵架了?」
一句話從後方傳來。
方子博頓了下,連頭都不想回,只是冷哼了聲,「你頭殼壞了嗎?我哪來的女朋友。」
「沒有?都被小鍾抓包同居了,還不想認帳嗎?」
「那只是偶爾住在一起而已,不是女朋友。」
「……」徐裕盛臉一陣青,左手肘撐在桌面,另一手則是想拿起書本狠狠扔過去,「哇靠,你這男人真是畜生!吃干抹淨了還不想給人家名分?」
「你哪一隻眼睛看到我吃干抹淨?」方子博仍是那副四平八穩的死德性。「廢話,都住一起了——」
「我說過,就只是偶爾住一起而已。」終於,方子博總算轉過身來,視線對上了他有些不耐煩地道:「而且嚴格來說,我只有週末會過去那裡陪她,大部分的時間我都在這裡跟你們幾個男人瞎耗,記得吧?還是我真的那麼沒有存在感,才會讓你們覺得我在外面跟女人同居?」
一周兩天不到,這算哪門子的同居?度假還差不多。所以,他從來不承認那可以稱作「同居」。
徐裕盛睇著他,「你這是挑語病,那不是我問話的重點。」
「我只是就你的話去澄清而已。」轉過身去,方子博繼續低頭讀他的書,「話說回來,你這星期沒回家?」
寢室裡就剩他們兩個人留下來度過週末,其他四個人似乎都回家去了,或者去找女朋友……隨便,反正不干他的事。
聞言,徐裕盛聳聳肩,試圖以一種像在談論滷肉飯好不好吃的口吻,淡然道:「沒什麼,不想回去而已。」
「幹麼?這個月花太凶,錢不夠買車票?」
「怎麼可能!」徐裕盛笑了出來。
「不然呢?」
又靜了靜,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過長的沉默讓方子博忍不住回頭瞟他一眼。
「……家庭因素?」他替他接話。
「算吧。」徐裕盛低下頭,有些無精打采。
「事情嚴重嗎?」方子博也不想打聽細節,畢竟這歸類在個人隱私,而他並不想去刺探。
「也還好。」徐裕盛擠出了個怪表情,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常態嘛……過一陣子應該就會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