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狠心甩開她的手,邁步離開了速食店。
「子博!」她在他身後喊了他的名,而他卻沒有看見她的眼淚。
當天晚上,他睡得不好。
他作了一個很怪、很怪的夢。他夢見他和周昕瑞全都換了一張臉,而且成了古代人。
夢裡的他們好恩愛。
他們在河邊嬉鬧,好不開心。玩累了,他以她的膝為枕,她則溫柔地撫弄他的髮絲,然後兩個人在夕陽底下呢喃著情話。
如此溫暖而瑰麗的夢境,卻讓他驚醒了過來。他在漆黑的房間裡,汗濕衣衫、喘著大氣,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作了那麼詭異的夢?
一定是因為周昕瑞的話太奇怪,才會間接影響到他。
是了,一定是這樣。
第2章(1)
連續一個月,周昕瑞沒再出現過,連通電話也沒打過來,整個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這太不像她的作風。
從前,他就算是出言酸她、損她,隔天她照樣刀槍不入,仍像沒事般,嘻嘻笑笑地出現在他面前,然後繼續繞著他打轉,可是這一次卻反常了。
第一個星期,他還在氣頭上,她不來煩他是正好.,第二個星期,他以為她可能真的有在反省,所以也沒多想;然而第三、第四個禮拜過去了,他的情緒開始轉為擔憂,甚至焦慮。
他很難得地主動打電話給她,但,她沒接。
最後,他根本無法專注在課業上,連一刻都無法。於是,終於等到星期五,他匆匆出了警校,親自來到她的學校宿舍堵人。
她的室友卻告訴他:「她請假回台南了喔。」
他一愣。請假回台南?回台南幹什麼?而且為什麼完全沒有告訴他?他向對方道了聲謝,在離開校園的同時立刻撥了她的號碼。
她的手機仍然是關機狀態,萬般不得已,他打了通電話回家,彼端接聽的是他母親。
「喂,媽,是我。住對面的那個周昕瑞,你有看到她回去嗎?」
「哦、有啊,她當然要回來啊,都發生了那麼大的事。」
聽了,他胸口一沉,僵在那兒。
「什麼意思?她為什麼當然要回去?」
「就她爸媽的事嘛……前幾天開車要出門,在前面那條省道被一輛砂石車撞。她爸已經先走了,媽媽現在還在醫院,也不知道救不救得回來。」
母親的話像把刮刀,刮去了他腦袋裡所有的東西。
隔天,他起了個大早,搭了七點多的列車趕回台南。雖然他是跟家裡說:「很久沒回家了,回來看一下。」可真正的理由,他自己心知肚明。
週六,下午方子博立刻去了醫院一趟。
遠遠的,他就看見周聽瑞靜靜地坐在病床邊,緊握著她母親的手。他無聲無息地走到了她的背後,親近她。
那一瞬間,不知哪根筋不對勁,他竟想一把從她身後將她擁入懷裡。這個要命的念頭令他驚駭、抽氣,莫名被自己嗆到,猛咳了兩聲。
也因為這一咳,周昕瑞嚇了一跳,倏地轉過身。
「……子博?!」見到是他,她先是錯愕,隨後是露出微笑,「你怎麼回來了?回來看你爸媽嗎?」
他僅是淺笑,沒有回答,倒是反問:「為什麼沒跟我說這件事?」
語畢,他看著病床上的婦人,全身大小傷口,插滿了各種不同的管子,他想,狀況應該是很不妙。
她到底獨自面對了幾天?
「因為你一直都很忙嘛……」她苦笑著別過頭,視線再度落到母親身上,「而且跟你說了也不會改變什麼,只是把不好的情緒帶給你而已。」
「但是,至少你有一個對象可以說話。」
他本來想這麼說,可是轉念一想,自己前陣子才把她的手給甩開,斥責她老是裝瘋賣傻。現在把這句話搬出來豈不是自打嘴巴?所以他還是選擇了沉默,只是陪她這麼坐著。
探病會客的時間結束後,他倆離開了加護病房。
「之後呢?你有什麼打算?搬回台南?」
她聳聳肩,道:「大概會先休學吧,不然以現在的狀況,我負擔不起學費和平常的開銷。」
方子博聽了,近乎直覺般的反應,他連想也沒想地衝口就道:「別放棄學位。學費你可以靠打工賺,住的地方,你跟我住總行了吧?」
她呆愣住,眨了眨眼,以為他是在尋他開心,便要笑不笑地撇清,「你不是住在學校的宿舍嗎?我怎麼可能去——」
「我會另外在校外租一間套房,正好我六、日也有地方可以去。這樣每學期你至少可以省下三、四萬。」
周昕瑞張著嘴,瞠目結舌。她想,這傢伙是怎麼了?前陣子才嫌她煩人,怎麼這會兒突然說要收留她?是……同情她嗎?
好半晌,她終於回神,出言的卻是拒絕。「我不要。」
「為什麼?」他意外,以為她應該會狂喜點頭才對。
「我不要變成你的負擔。」
「我無所謂。」幾千塊的房租算什麼負擔,「警校每個月有一萬多的津貼,租一間套房綽綽有餘。」
「我也不需要你同情我。」
「路上比你更需要同情的人有一卡車那麼多。」
「可是你是男的,我是女的。」
「放心,我對你沒興趣。」
她眼直直地瞪著他,「但你知道我對你很有興趣。」
他失笑出聲,不以為然道:「你真以為你動得了一個男人?」
從前她動不了,現在他進了警校就更是動不了他了。
的確,體能操練讓他的身材變得更加精瘦結實。肩變寬了,背肌也變厚了,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悄然從一個男孩成為了男人。
她瞅著他,早忘了該做什麼掙扎。
「所以呢?到底要不要?」
「……要。」
當然要,怎麼可能不要?可以跟他同住一個屋簷下,即使一周只有短短兩天,對她而言也是恩典了。
「那你媽呢?她怎麼辦?之後誰來照顧她?」
「我已經先向學校請了一個月的假。我回去上課之後,會有兩個阿姨輪流來照顧她。」
聽了她的話,方子博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隔天,方子博先行北上,等到周昕瑞的事假結束,回到大台北地區,方子博也已經找好了套房、打好一副備份鑰匙交給她。
他們就這樣開始了這種不怎麼同居的同居生活。
四個月匆匆過去。
由於已經離開了通勤便利的台北市,為了方便她來往學校以及打工的地方,所以方子博毫不猶豫就把自己的摩托車借給了她代步。
可是畢竟騎車是肉包鐵,所以他總會再三叮嚀她騎車不要發呆、不要超速、別顧著作白日夢,然後平安回到套房了就打通電話給他。
而每到了週五,他會早早離開學校,回到這個兩人同住的小套房,通常這個時候周昕瑞是不在的。
少了父親這個經濟支柱之後,她變得更加忙碌了。白天上課、晚上打工、假日更是要兼上兩個班,就算他替她省了住宿費,她還是必須賺取昂貴的學費以及每個學期的生活開銷。
所以他會坐在書桌前,安靜翻他自個兒的書,直到她回來。
若是平時的週五,周昕瑞差不多都在十點四十分左右進門,最遲不會超過五十分,但是今天她慢了。
這惹得方子博有些焦慮、不安,開始以每兩分鐘的頻率,不斷地抬頭探看牆上的時鐘,轉眼已經十一點十五分。
難道是跑去同學那兒住了嗎?這也不無可能,畢竟她也是一個年輕愛玩的大學生,偶爾和同學出去夜遊、狂歡都是很正常的事吧?
可她真的會忘記「今天他會回來套房」的這件事嗎?他很懷疑,除非她鐵了心就是故意要拋之腦後。一想到這點,他的胸口竟有些酸澀。
倘若真是如此,那他也不必非要回到這裡來,不是嗎?思緒至此,他立刻拿了手機,撥了她的號碼,耳邊聽了半天的鈴響,彼端卻無人接聽。
他的情緒更加浮躁,猶如雪上加霜。
似是擔心,也像氣惱,搞不懂她為什麼不肯接電話。他又試著撥打了幾次,彼端仍是沒有人接聽。
突然,套房的門被打了開來。
他先是嚇了一跳,隨即將手上的行動電話擱下,衝口就問:「你今天怎麼這麼晚……」
豈料,嘴邊的話還未說完,他便注意到她那捆著白色紗布的右手掌。他頓住,視線落在她的手上。
周昕瑞進了門,將門帶上,被他那誇張的反應給惹笑了,「這個啊?只是小燙傷,沒怎麼樣啦!不用擔心。」
方子博擰了眉頭。她居然說不用擔心?「你看過醫生了嗎?」
「呃……」她心虛,低下頭。
事實上,二十分鐘之前,她曾經順道繞去醫院的急診室看過。只不過她見急診室裡人滿為患,心想這一待下去,少說兩、三個小時跑不掉,她不願意浪費掉難得的週末相處時光,當下立刻離開了。
手上這紗布也只是從店裡的急救箱挖出來應急而已。
見她低頭支支吾吾,方子博心裡有底了。於是二話不說,轉身拿起外套披上、拾起摩托車的鑰匙,他直接發號施令,「走,我載你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