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個怪法?
例如,她會自言自語——這是最明顯的。甚至她的自言自語不是自問自答,而是坐在那兒,好像對著一個隱形人說話。為什麼他會知道?因為他曾經不小心在後操場目睹整個經過。
起初,他以為她大概是加入戲劇社,自己在那兒背劇本,可事後證明她不是;而且這樣的狀況也不是只有一、兩回。
其次,她隨身會帶著一隻銅製懷表,古色古香的那一種。
跟他們差不多年紀的學生,每個人的手錶通常都是電子錶,巴不得都是拿出來比酷、比炫的,除了她,誰會帶個古董懷表在身上?
很多時候,他會見她靜靜坐在樹下發愣,然後盯著那只懷表好像在想著什麼事情。他很想問她在想些什麼,可他生性不愛過問別人的私事,所以總是想想而已,從來沒有行動過。
總而言之,她真的是個很怪異的女孩,怪到即使她有張足以成為校花的臉蛋,追求者卻始終少得可憐。
他曾經在無意間對她說過一句話。
「你的行為舉止這麼怪,不怕沒人敢追你嗎?」
她卻甜甜一笑,迎上他的視線,泰然自若地回答他:「如果追我的人不是你的話,就算來了一百個、一千個,我也不想要。」
那是她第一次向他表白,卻是如此赤裸,毫無遮掩。她的臉上甚至沒有任何一絲羞赧之意,彷彿這樣的調情言語,她已經說過了不下千百次。
所以他從來沒有放在心上,只當她是在捉弄他罷了。
國中畢業之後,方子博不負親友的期望,考上了北部的第一志願。
周昕瑞一得知這個消息,二話不說,立刻掏出了愛相隨的精神,同樣選了台北的學校。
不過,她選的是一間爛到不可思議的學校,就是那種根本不需要經過考試,付了錢就能進去讀的那一種。
方子博很震驚,完全不能理解她在想什麼,他更不能理解她父母怎麼會同意這種事。
「周昕瑞!你瘋了嗎?」他故意在她回家必經的路上堵她。
「嗄?什麼?」她從腳踏車上跳了下來,一臉狀況外。
「反正都是爛學校,你有必要特地去選台北的嗎?」說穿了,他只是不想扛她這份責任。他知道她是為了他而選了那所學校,但他不想當那個「原因」。她憑什麼把這麼重的擔子丟給他?
「哦,你說學校的事啊?」她懂了,笑了開來,絲毫不以為意的道:「就像你說的,反正都是爛學校,我當然要選一所離你愈近愈好的呀!」
「你——」他閉了眼,深呼吸,脾氣差點兒就要上來。「你能不能理智一點、成熟一點?我不是你的誰,你也不是我的什麼人。你為了我選了那麼遠的學校,難道你不覺得自己將來可能會後悔嗎?」
「不會。」斬釘截鐵。
「……你會不會太有自信了?」他故意擠出瞧不起她的口吻,「你現在才幾歲而已?十五?十六?可能兩個月後你對我就沒有興趣了,到時候,你會不會笑自己傻,為了我亂選學校、為了我隨便決定你自己的未來?」
她沉默不語,只是凝視著他。
方子博以為自己的勸說起了作用。豈料,才剛慶幸不到兩秒就被打消了念頭。
「安啦,我不可能會後悔的。」她的語氣極輕,沒有激動、毫無波瀾,與他那咄咄逼人的質問呈現了極大的反差。
她還是揚起那抹「天崩地裂我仍逍遙」的笑容,又道:「其實呢,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了,怎麼可能區區幾年就動搖我的決心?」
「很久?」方子博嗤笑,冷哼,語氣裡充滿了輕蔑,「很久是多久?了不起三年而已,三年對一個正常人類的壽命來說,也不過就是一小段。我到底是哪一點值得你這樣子跟著我?」
她靜了幾秒,再一次跨上自行車,一副就要閃人的樣子,臨走前,她抬起頭來望著他,「我要你想起我是誰,就只是這樣。」
一聽,方子博頓住。想起她是誰?她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
半晌,他回過神來,抬手抹了抹臉,道:「好吧,是我笨,我不該期待你會像個正常人一樣認真跟我討論這件事。」
「我是很認真啊……」
「隨便你,你高興就好。」語畢,他轉身就走,沒有回頭。
就這樣,她又「若無其事」地纏了他三年。
他倒也沒想過要去制止她,他已經很瞭解她了,知道說了也沒用,何必浪費唇舌?
更何況,現在他所就讀的學校裡,全校師生都以為她是他的女朋友,正好替他擋去了不少桃花,省去了許多麻煩。何樂而不為?
方子博從以前就一直很有異性緣,長得清秀,成績優異,加上他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酷勁,讓他打從升上國中開始就有收不完的情書、小禮物。
但他很討厭處理那些事情。尤其是每拒絕一次告白,就要面對一次哭哭啼啼,還要回答N次的「為什麼你不喜歡我」……他覺得那是全世界最難解的申論題。
所以他任由周昕瑞來校門口等他,任由別人誤會他倆的關係。
放學的時候,她會替他買晚餐過來,然後兩個人就這麼肩並肩坐在操場外圍共度短暫的時光。通常,他會一邊吃飯,一邊預習著課後輔導要上課的內容;她則是心滿意足地盯著他看,好像他的臉比她手上的那盒飯還香。
「你都不用讀書嗎?」有一天,他終於忍不住這麼問。
「我讀的是爛學校,只要我不打架就可以畢業了。」她居然這麼回答,而且還答得理直氣壯。
「……」這答案很令他無言,卻很接近事實。所以,他只是聳聳肩,然後低頭繼續看他的書。
「還有,明天開始我不能再幫你帶晚餐過來了。」
突來的一句話讓他僵愣住,他的腦袋停滯了三秒,然後輕咳了聲,故意不抬頭看她,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你終於想開了?」
「不是啦!」她苦笑出聲,「因為我要去打工。」
「為什麼要打工?」
「因為私立學校學費貴,加上住宿還有一些生活開銷……我想說打工應該可以幫我爸媽分擔一點。」
方子博挑了眉,抬頭看了她一眼,道:「早就叫你不要來台北的。」雖然這不是他的本意,但他就是忍不住要損她一下。
「我又沒說我後悔。」她嘟著唇,故作不悅。
那模樣很可愛,看得他胸口莫名一緊。他意識到了,趕緊別開目光,將視線擺回課本,試圖抓回自己的注意力,可惜效果不太好,他的感知仍然停留在她身上。
直到他發現,自己居然在同一段文字上重複閱讀了三、四回仍不知所云之後,他終於受不了了。
啪的一聲,他斷然闔上課本,站了起來,「等一下課堂上有小考,我要先回教室。今天你自己吃吧。」
「欸?可是你才吃不到一半……」
「我不太餓。」
然後他就這麼煩躁地走了,把她一個人獨留在空曠的操場邊。
第1章(2)
那天是方子博在高中生涯裡,最後一次吃到周昕瑞送來的晚餐。
他不知道她在哪裡工作,也不知道她打工的時段,只知道放學的時候,他再也不見她的出現;課後輔導結束了,她也不曾在校門口堵他。
但是他知道,她就算再忙、再累,打工結束,她還是會順道過去他租的套房,敲敲門、看他一眼,或是對他說一句晚安。
開什麼玩笑,她可是周昕瑞,她才不會就那樣乖乖的人間蒸發。
有一天,他終於看不下去,勸了勸她。「如果沒什麼特別的事,你可以不必特地過來。」瞎子都看得出來她已經很疲勞了,他寧可她趕快回去洗澡睡覺,也不要特地過來這裡,只為了見他一眼。
「能看到你就已經夠特別了啊!」
不出所料,依然是浪費唇舌……
她毫不理會他的勸退,逕自拿起一隻袋子遞到他面前,笑盈盈的道:「吶,蛋糕。雖然是店裡賣剩的,可是很好吃唷!要不要?」
「你是在烘焙店打工?」
「不是。」
「不是?」
「是餐廳,只是他們有附贈隨餐的蛋糕甜點。」
原來是餐廳,那果然是很累人。他點點頭,將紙袋接過手,朝袋子裡瞄了眼,有兩個蛋糕。嘖,這企圖還真明顯,擺明就是想混進他的地盤、賴著他一起吃。
「進來吧。」他退身,讓她進門。
「欸?真的嗎?我真的可以進去嗎?」她驚喜,這可是他第一次肯讓她進他的套房。
「不然你繼續站在外面好了。」他冷冷應了一句。
「要!我進去、我要進去!」她慌慌張張地踢開鞋子,彷彿只要慢個一秒就會被鎖在門外似的。
那驚慌失措的樣子讓方子博忍不住笑出聲。
後來,他挪了個位置給她,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吃蛋糕,他則是依然坐在書桌前,一片蛋糕擺在旁邊,沒吃上幾口,書本倒是已經翻了很多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