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要烤魚給葉子吃,可是一不小心掉進溪裡,是葉子救我的哦,他還把衣服借我穿……」說到這裡,她的臉頰泛紅。
對啦,就是那次,她真心相信他不是女扮男裝,而是貨真價實的大哥哥。也是那次,她聞著他衣服上的味道,人生第一回,她懂得何謂臉紅心跳。
「我表哥有那麼好心?看不出來。」喬以勵質疑道。
的確,他對女人冷漠孤傲,從沒有哪個女人能得到他的特殊待遇。
品樺在電話中埋怨過,說他和秦秘書在一起的時間都比未來老婆多更多,還問道:「如果我和秦秘書掉進水裡,你會救哪一個?」
他想了想,實話實說:「都不救。」
他很清楚自己為什麼給這個答案,因為秘書死了,可以再聘一個,品樺死了,他可以再找徵信社物色另一個妻子。
重點是,這個答案可以讓品樺清楚,不要跟他埋怨他的工作。
「有一次啊,葉子想吃蓮霧,我就帶他去偷拔阿山嬸家的蓮霧,我爬老半天,才爬到他們家的牆頭,結果被那隻大黑狗發現,它在牆邊狂吠,把阿山嬸給叫了出來,我三兩下竄到蓮霧樹上,躲在樹葉裡面。
「葉子好可憐哦,他被阿山嬸發現,擰住他的耳朵,把他臭罵一頓,還帶他回家找爺爺奶奶。都怪他的身手不好啦,要是他加快動作跑掉,阿山嬸那麼胖,怎麼抓得到他?」
怪他的身手不好?有沒有搞錯?葉新恆忍不住把資料夾蓋上,轉頭對上她。
還原事實真相——那天是奶奶生日,他湊了幾天的零用錢,帶著一把銅板,想到菜市場替奶奶買她最愛吃的蓮霧,恰好碰見艾筱楓,她見他在蓮霧攤前猶豫,就把他拉到旁邊,小聲說:「不用浪費錢啦,我帶你去摘全村最好吃的蓮霧。」
他不要,她硬和他拉拉扯扯,把他手裡的銅板給扯掉,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銅板一路滾進水溝裡,氣到想把她抓起來揍一頓。
她縮縮脖子,不知反省,還笑嘻嘻的說:「看吧,早就注定你非吃阿山嬸家的蓮霧不可。」
然後,他的道德感不夠堅定,傻傻跟她去了。
接下來就像艾筱楓說的一樣,只不過他不逃是為了正義感,他擔心阿山嬸把錯都算在她頭上,特地留下來和她同甘共苦。
沒想到艾筱楓是小人,阿山嬸一出現,她就躲進密密麻麻的葉子裡面,眼睜睜看著阿山嬸擰著他的耳朵,帶他回去見家長。
雖然那個晚上,她帶了一大袋蓮霧來找他賠罪,他還是照決定,和她冷戰了三天。
好像每次和她在一起,都會有事發生,不管是好的或壞的;好像每次和她在一起,他就會被勉強照著她的心意做事;好像他老是被她錯認為女生,卻連一次都沒有……沒有動手揍她。
為什麼?因為她的笑臉吧,她的笑臉讓人動下了手。
他說不清楚兩個人是什麼關係,但她的笑臉始終留在他的記憶裡,即使他不認為那是段美好記憶,即使他刻意逼自己忘記。
所以,當她此際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泣訴自己被拋棄的故事時,他的心情……說實話,挺爛的。
大概是這個爛吧,讓他順著以勵,將她帶回家,聽著他連想都不肯再想的陳年往事。
「表哥。」喬以勵喚他。
「怎樣?」他回過神。
「她睡著了。」
「是睡著還是喝掛了?」他瞄了一眼桌上十幾瓶啤酒空罐。
喬以勵聳聳肩。他太習慣讓女人喝掛,之後的點點點……再說。
「好啦,人是我作主帶回來的,反正你不習慣有人待在你屋裡,不如我把她帶回去?」
說著他彎下腰,打算把不省人事的艾筱楓給帶回家去。他家離這裡不遠,上電梯,兩層樓而已,他不會因為酒駕被開罰單。
葉新恆瞪他一眼。哪個被他帶回去的女人能夠全身而退?別人不認識這只披著人皮的狼,他還不曉得嗎?
「不必,艾筱楓留在這裡。」他走到她身邊,推開表弟。
「你不是說真的吧?你這裡又沒有別的房間。」
「你那裡有?」
他們都是怪物男,八十幾坪的大公寓,只隔出客廳、廚房、書房和主臥房,對他而言,這種設計是為了不留宿客人,但對以勵來說,就變成「不讓客人獨睡」。
喬以勵攤攤手,誰教表哥是人家最好的朋友。聳肩、離開。
在門扣上同時,葉新恆坐到艾筱楓身邊。
再度重逢,第一次,他正式審視她的臉。
她稱不上美艷,但清麗動人,她的五官長得很乾淨,她的耳垂圓圓的,像顆小珠子,她的嘴巴小小紅紅的,睡覺的時候微微嘟起,像幼稚園小孩,沒記錯的話,她二十五歲了,卻仍然帶著十二歲的可愛天真。
他彎腰,將她抱起來,走進自己的臥房,拉開棉被,把她送進床鋪裡,在離開之前,他又忍不住回身,看她一眼。
第二章 葉子是大好人?
「你在旅行社工作?哪一間?」
「翔聯。」
他拿筷子的手頓了頓。
「咦,你的表情很怪,噎到了嗎:還是你對我們家旅行社有意見?哦……你認識我們老闆?」
「沒有。」他直覺否認,低頭,濃墨雙眉緊皺。
將空調溫度設定在二十六度,穿衣鏡前的男人一面梳著頭髮、一面盯著牆壁上的時鐘,像在等待什麼似的,卻又像對即將要到來的事情感到不耐,那是個複雜、難以理解的表情。
叮咚!
他的嘴角下意識地勾出一抹笑意,但視線對上穿衣鏡裡的自己時,他無奈地把襯衫扣子扣上。
一個禮拜了,他就知道那個晚上是個錯誤,他根本不該把艾筱楓帶回家,不,應該連車子都不要讓她上。
因為第二天,她在他床上醒來,步出客廳,發現他高大的身軀窩在沙發裡面,當!眼睛冒出許多小顆星星。
她流著鼻涕、感動到不行,她圈住他的腰,像小時候那樣,半點都沒發覺,他們早已經是成熟男女。
無尾熊又巴上尤加利樹,兩條手臂在他背後扣緊緊,要是她的臂力夠,他保證她會整個人都掛上去。
「葉子,我就知道你對我特別好,從以前就這樣,我們很有緣份,我們的交情與眾不同,對不對?」
他擺屎臉,她沒看見;他發揮冰人所長,用零下四十度C的口氣叫她閉嘴,她沒聽見:他打開門、用力把她推到大門外,還親自按下電梯,送她走。
她竟說:「謝謝你擔心我上班遲到。」
他真的很想撞牆,在她眼裡,看不見他的不友善。
從那天之後,每天早上七點半,艾筱楓都到他家門口報到。
他很想跟她說:「錯!我沒有對你特別好,沒有對你與眾不同,只是別的同學很清楚我的冷眼代表的是拒絕,不像你,永遠一頭熱。」
但是這些話,他沒說,因為她的笑臉,甜得可以擠出楓糖漿。
他被她纏上了,像多年以前。
他可不可以別去開門?不行,他不開門,她會在對講機前面唱歌,唱三百年前音樂課本裡面的歌曲——天亮了,日出了,快快起床不要貪睡,田園在喚你,快快出門去,今天好天氣,今天好天氣。
他可以忍受乏味歌詞,可以忍受單調曲子,但讓他無法忍受的,是她嚇死人的嗓音。
他沒見過哪個人可以在同一首曲子裡,轉上五個不同調子,也沒見過哪個人歌聲像她那麼可怕,卻敢自信滿滿的開口唱歌。
為了保護自己的耳朵,他打開門,迎進她溢滿糖漿的笑臉。
「你不能在其他時間出現嗎?現在是早上七點半。」他的臉像撲克牌老K。
「我要叫你起床啊,而且這個……」她把便當盒遞到他面前。「表弟說,你不愛吃早餐,早餐很重要,是一天精力的開始哦。」
他無奈的看著她,而她把他的無奈解釋成感激。
所以,她大大方方走到餐桌邊,自在得像在自己家裡面,她把帶來的早餐一碟一碟排在桌面上。
老實說,她的歌聲很糟,但是手藝很好。七天了,她變出七種不同的稀飯,地瓜稀飯、薏仁稀飯、山藥稀飯、廣東粥、海鮮粥……而搭配的小菜,不僅爽口,顏色還會讓人食指大動。
她準備的養生茶、冷泡茶,每種口味的茶水都讓他厭恨起秦秘書為他所泡的咖啡。
為了她的早餐,他必須提早半個小時起床,前三天有點辛苦,後四天他慢慢適應,幸好她也不是太白目,知道星期假日,要晚一個小時出現。
艾筱楓擺好菜色,轉進廚房,把昨天的食盒收進環保袋裡,經過餐廳時,她笑著對「好朋友」說:「你慢慢吃吧,我要去上班。」
「你不是說,不想上班?」
他的口氣冷冰冰,表情漠然,正常人會相信他的問句出自「不耐煩」,但艾筱楓天賦異稟,就是能從他的口氣裡聽出「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