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中不再有敵意,卻依然盛滿了抵抗之意。
「有一個人,即使我曾經背叛過他,從沒給過他好臉色,他還是喜歡我,願意陪我一生,不會傷害我,能夠原諒我,包容我一切不美好的缺陷……這樣的人,恨本不可能存在。」揚了揚嘴角,熒惑有了和他一刀兩斷的決定。
「我就在,在你眼前,在你身邊,你非要固執的不承認,太不公平了。熒惑,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相信?」
「沒必要……你這種人,我從來都……不需要。」她不去思考,也不願分辨內心的想法,回嘴就道。
一個愛護她的男人,不是她的親人,卻能比親人更珍視她,這樣的人,不會有的,她也從沒希望過,有這樣的人來陪伴她。
「晨曦,我們想個法子做個了斷。」熒惑感到疲倦,低下頭。「你殺了我,或者弄瞎我的眼睛,還是用別的方式折磨我,隨便……只要你解氣了,洩了心頭之恨就好,然後放過我家人。」
「我不會那麼做的,我早就原諒你了,是你放不下。熒惑,我認識不少人,因為我煞氣重而想要除掉我,那些人裡不乏肝膽相照的朋友。」
他是在告訴她,他已習慣遭到背叛,習慣讓信賴的人傷害?熒惑心亂了,不知怎麼的,她深感無措,好像做錯事的孩子不知如何善後。
「最初的幾年,我的確是恨過你,恨過許多人,因為我命格壞,旁人受傷生病死亡都說是我克的,為此還要殺我,彷彿我不該活在世上。被人這麼仇視著,我也會怨的……不過,習慣就沒事了。」
她也是其中一個虧待了他的人。熒惑無端的心酸了起來,回想起自己也曾受到的不公平對待,更能體會連晨曦的感受。
她蜷縮起身體,被子不知讓他拋到哪去了,沒有他體溫的環繞,她有點冷,卻沒臉偎進他汲取他的溫暖。
「我知道你不會輕易改變決定,要讓你相信我,恐怕花費一輩子的時間都不夠,那,我現在就和你說明白我的私心。」連晨曦含笑看她縮成一團不與他接觸的模樣,輕易就明白了她的心情。
他的私心?熒惑狐疑的瞥他一眼。
「我想要一個孩子。熒惑,我娶你不僅是因為我仍思念著你,更重要的是我需要一個家,也需要一個承繼我全部的孩子。」
他要她──為他生育出健康的下一代。
第四章
他以往的妻妾都不幸死去了,而她,曾「有幸」與他相處了好幾年,且從未被他「害」到,所以他有理由相信──她或許能成為他「長久」的妻,為他生兒育女。
熒惑獨坐在寢房裡,深思著連晨曦說過的話,對於他的動機,她找不出絲毫的可疑之處。他或許,僅僅是要利用她生育,如此而已。
除了她命硬,不會被他帶衰,這世上也真難找出別的女人為他傳宗接代。
熒惑不自覺的摸了摸平坦的腹部,慌亂的感覺漸漸襲上心頭。她會不會已經有了連晨曦的骨肉?
如果為他生下孩子,她不是一生都離不開他了?她與他……真能像尋常夫妻那樣白頭偕老嗎?
熒惑思來想去,心亂如麻。
連晨曦就為了要一個孩子,一個伴侶,一個家,而捨棄了前仇舊恨,不再計較她過去給他的傷害。可她不能忘懷,每次看到他的眼睛,就會想起她的虧欠,沉重得令她想逃到遠處。
「夫人。」一名年輕的丫鬢走到門口,小聲稟告道:「夫人娘家傳了口信過來,請夫人回去一趟。」
熒惑收拾好迷亂的心思,起身問:「可有說是為了何事?」
那丫鬟支吾了片刻,惶惶然道:「似乎……是有人受傷。」
熒惑一愣,匆忙的下樓,飛奔到對面街道盡頭處的住宅。
「小玉怎麼了?」一進到小玉的寢房,熒惑立刻問道。
「她不知怎麼的病昏了,身子燙得像在燒,一整天都沒清醒。大夫已經來看過了,說她再不醒過來,恐怕會燒壞腦子。」劉母守在床邊,神情憂慮的告訴大女兒。
熒惑湊過去端詳一番,妹妹昏睡在床上的模樣猶如垂危的病人那麼脆弱。
「再去找別的大夫來看看。」她建議著,準備親自去帶幾個鼎鼎有名的大夫回來。
劉父忙不迭的拉住她。「等一等,孩子,我們已經找過好幾個大夫了,都說幫不了忙。」
熒惑見父親面有難色,猜疑道:「然後呢?」
「這……就有人和我們說,我們需要的恐怕不是大夫,而是……」
父親難以啟齒的神態,讓熒惑意識到一種她不陌生的情況!
「是不是有人跟你們說,小玉會生病是被連晨曦害的?」她沉聲問。
劉氏夫婦交換了目光,無奈的點頭。
熒惑覺得好笑,一時竟分不清真正倒楣的人是連晨曦還是昏迷的小玉?
「這也許是巧合……」她下意識的為連晨曦辯解。
劉母猶豫的說:「可能是巧合,不過,既然大夫沒辦法,我們要不要去找道上,或是哪位僧人來做做法事?」
「法事?」熒惑頓了頓,深感荒謬,卻又無法反對父母的提議。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只見丫鬟們焦急的跑進門,慌張的稟報道:「老爺,夫人,姑爺來了。」
姑爺……熒惑花費了一些時間才想起那是在稱呼連晨曦。
「這可怎麼辦?」一聽到災星臨門的消息,聚在寢房裡的人都緊張了,彷彿兵臨城下般恐慌。
轉眼間,連晨曦已到了門外,有禮的出聲問安。劉家夫婦不知所措,求救般的望向熒惑。
她的夫婿讓人當成災害,叫熒惑啼笑皆非。她忍著歎息,擋在門口阻止連晨曦進入。
「你不是有事在忙,怎麼趕來了?」凝望著夫婿挺拔的身影,她忽然想帶他離開,去一個無人歧視他的地方。
「聽說你家出事,我自然得來解決。」連晨曦柔聲說著,一邊回頭介紹身後的幾位中年男子,「我為你找了幾位大夫。」
熒惑啞然,沒想來他是來救急救難的。
大夫們在連晨曦的吩咐下,一個個走進屋子裡為小玉診治。熒惑嘴唇一動,本想道謝,但看著連晨曦閉目的臉毫無表情,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附近的下人忙前忙後四散開來,劉家夫婦只和連晨曦打了聲招呼就借口避到角落去。
熒惑仍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沒開口。連晨曦就這麼靜靜的陪著她,如同一個忠誠的守護者。
「你……不去處理你的事嗎?」熒惑吶吶的問他。周圍的嘈雜聲並未減少,但她竟能清楚的聽見自己的心跳因他而不規律起來。
「等你妹妹無恙了,我再去忙也不遲。」連晨曦溫和的應著。
熒惑不假思索道:「又不是你惹出來的……」
為什麼他要像個罪人似的趕來解圍,不能抽身?
「你真的這麼想?」他含笑問道。
他是有名的災星,發生了什麼天災人禍,罪責都是要推給他去承擔的,他要怎麼抽身?
熒惑語塞了。回想起過去與他相處的日子裡,同伴們生病受傷,她也會猜疑著可能是被他帶衰,有時候自己喝水不小心嗆到了也要埋怨連晨曦……想著想著,她的胸口猛地抽搐了幾下,像遭人絞擰似的,難受極了。
「我……和那些人是一樣的……」她有些窘迫。
連晨曦微微一怔,「什麼一樣?」
她別開眼,不看他溫和的臉。「就算你是無辜的,發生的災害根本與你沒關係,也要怪罪你,我和那些人根本沒兩樣。」
「沒什麼,習慣就好。」他柔聲回答,彷彿在安慰她。
可他才是需要安慰的人,為什麼卻要去習慣不公平的責難呢?
熒惑控制不了語氣,冷漠盡失,透露出了憂慮迷亂,「你有沒有想過,即使我能為你生下孩子,但將來我們的孩子若出了事,被責怪怨恨的人只會是你,到那時你要怎麼辦?」
「你放心,一旦他們有危險,我就會遠離他們,這應該就沒事了。」
在這世上與他最接近的,往往是那些用錢財收買的下人,然而接近不等於交心,為了利益與他來往的人不會管他死活。
「你所有能信任的朋友都不敢親近你,難道你一生都要這麼孤單一個人?這麼活著有意義嗎?」熒惑語調僵硬,分不清內心不斷加強的抑鬱之感從何而來?
「有你陪我,熒惑,我不會孤單。」連晨曦答得十分篤定。
「假如……我也讓你害死了呢?」
「那我便徹底死了心,不再想要一個家人。」他輕歎一聲,臉上掠過一抹苦澀的笑。
那苦澀的滋味,流入熒惑心底,她感覺得到他的心酸,酸得她承受不住,快要崩潰了。
如果當年,她能懂事一點,寬容一些,多為他設想,或許她不會背棄他,令他受到傷害……或許他們就能夠青梅竹馬的一路走到老,仿真正的夫妻,敞開心扉,相互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