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人克人,見鬼克鬼」的煞氣,所創造出的名氣,已經超越了他白手起家的富貴傳奇。
熒惑冷靜的抱著妹妹來到母親的屋子裡,顧不得行禮,立刻發問:「娘,媒人可有說連晨曦打算娶誰?」
母親見到熒惑,像見到救命靈藥似的,忙不迭的湊過去用求救的目光看著她道:「媒婆沒講,但有暗示你們誰嫁都可以。」
小玉立即搶白:「我還未及笄呢!」
「再過兩個月,你就滿十五歲了。」
「小玉不能嫁給他,他的年紀比小玉大了一倍有餘。」熒惑神態平和,語調堅定,透露出了她在家中的主導地位。
母親擔憂的又道:「媒人說,連老闆今天會來拜訪我們。」
「這麼快?」熒惑目光一閃,「幾時?」
「傍晚。我可沒邀請他,這完全是不請自來。」
「沒事,把他交給我處理。」熒惑鎮定如常的安撫母親,「由我單獨會見他,你們誰也不用出面。」
母親聞言,用力搖頭。「這可不成,有違閨訓!未婚女子不宜單獨私會男人,娘去和他說吧。」
「娘,我鮮少出門,外面的人幾乎不記得家裡有我的存在,名節對我根本沒有意義。」
「可……不行的,連晨曦是有名的災星啊!萬一害到你,怎麼辦?」
雖然熒惑不是她的親生女兒,但她一直將熒惑當成自己的親骨肉,盡心疼愛著。無論發生多麼糟糕的事,她都寧可受傷的是自己,而不是兩個女兒!
熒惑看了母親一眼,那溢於言表的慈愛,再次打動了她的心,令她不常笑的臉,擠出一個柔若春風的笑顏。
「沒關係的,娘,不瞞你,我和連晨曦認識,他是……我的舊識。」
母親眼裡露出了一絲慌亂和訝異。
熒惑但笑不語。
她和連晨曦不僅是認識而已,她還做過一些虧待他的事。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世間果然是有因果報應的……熒惑暗歎。如今連晨曦找上門來,以他的權勢,她恐怕是逃不出他的掌心了。
「這麼說,連老闆是要娶你嗎?」母親慌亂的問。
熒惑答不出來,一旁的妹妹煞有介事的笑了。
「姊姊,莫非他是你的舊情人?」小玉天真的問。
應該是舊仇人……熒惑仍是無語,心情沉重的眺望窗口,看了看天色。
她沒有表情的面孔,讓旁人猜不出,她是盼望傍晚早些來臨,還是希望傍晚永遠不要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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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日暮了。
熒惑未施脂粉,一身素衣,長髮披散在身後。她遣退下人,獨自在家裡的花廳內,等候「舊識」的光臨。
傍晚一到,人就來了,不止連晨曦一個。
熒惑依靠聽力,分辨出至少有三五百個武藝高強之人,將她家四面八方,裡一層、外一層的包圍了起來。
這麼大的排場,簡直是威脅。
她不禁有些緊張,不是擔心自己的處境,而是擔心家人……爹、娘、妹妹,每一個都是她的至親,不能讓人傷害他們。
「許久不見了,熒惑。」溫和的問候聲,冷不防的響起。「前天,我在摘星樓等了你一夜。」
遠處有一道偉岸的身影,逐漸逼近。人未到,聲先至。
熒惑定睛望去,極力克制著心緒的穩定,低聲回道:「我不曉得摘星樓是在何處。」
當她話音落下之時,遠處的身影以詭異的迷蹤步法,忽左忽右,如雲縹緲,瞬間已抵達她面前。
她微微瞇了瞇眼,被風吹拂的髮絲不安分的飄蕩著,一股溫和的氣息迅速將她包圍。
隔了十多年,她又見到他了。
「你沒聽說我在你家對面建了一座高樓,不久前才竣工,樓的名字叫──摘星。」說話的男人,眼睛閉著,溫和的臉容隱藏住了七情六慾。
他的眉唇鼻臉,端正如畫,高大的身軀,肢體勻稱,雖然雙目未睜,仍給人賞心悅目的感覺。
連晨曦……熒惑默念著他的名字,察覺不出他有敵意。她猜不到他的來意,他是否帶有殺機?
她極力控制的心緒開始起伏不定,困難的張口,回他一句:「需要我說聲恭喜嗎?」
「你還是這麼冷淡,真讓人懷疑你對劉氏一家人怎會如此體貼?」連晨曦修長的手指,緩緩撫上她的臉,循著她的輪廓,像在摸清她的長相。
熒惑身體僵硬,所有力量湧到手掌間。在抗拒與忍耐之間,她猶豫不決,恍惚的目光慢慢移向他的臉。
他的雙眼一直緊閉。人們說,他從未睜開雙眼。
霎時間,她所有的力氣全消失了。連晨曦瞎了嗎?
熒惑默默忍受著他近乎騷擾的撫摸,凝聚不起抗拒他的力量,她的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他瞎了。
「據說你陪伴了他們十多年,扮演著乖女兒、好姊姊的模樣,幫助原本只是山野貧農的劉家夫婦遷入城裡,安家立業。熒惑,為何對這家人如此關愛?」他的手掌慢慢下滑,不帶一點力道的握住了她的脖子。
她毫不懷疑,只要他稍微使力,她就會人頭落地。他有這麼做的理由,可她卻感覺不出他有殺氣。
「你果然沒變,即使再次面對我,你的心跳、你的氣息仍和十多年前一樣,那麼平穩。」連晨曦淡淡一笑,出其不意的睜開雙眸。「久違了,冷酷的熒惑。」
她一言不發,直視他的雙眸,完好的隱藏起她的意外。
他沒有瞎?
這些年來,人們都說連晨曦是個瞎子,因為他在人前永遠閉著眼睛。然而此刻,他睜開不輕易睜開的雙眸,讓熒惑清楚看見他的眼。
一隻熠熠生輝,一隻模模糊糊。他確實是瞎的,卻不是全瞎。
「我只瞎了一隻眼。沒如你所願的一雙眼被挖掉,遺憾嗎?」連晨曦垂著頭,略彎腰,讓高度只及他胸口的熒惑與他平視。
「你也和以前一樣,那麼多話。」
連晨曦笑了。「又嫌我囉唆……你的嫌棄,我已經懷念了十多年了。你還是這麼不客氣,不請我入座,喝杯茶?」
他巡視了空蕩蕩的花廳,只有一隻眼睛能視物,視線最終停留在熒惑臉上。
她仍是不愛打扮,樸素得猶如地府幽魂,渾身散發出一股與世隔絕的漠然,神色冷淡,態度如冰。
這樣一個冷漠無情的女人,令他牽掛了十多年,最終,不知又要與她糾纏多少年?
連晨曦無奈的承認──他確實是一個倒楣到不能再倒楣的人了。
「我妹妹不能嫁給你。」熒惑不跟他多廢話,直截了當的顯露出她的排斥與不歡迎。
他不以為意,自顧自的道:「聘禮今夜會陸續送到你家,我已讓人選好良辰吉日,過兩天,你我就成親。」
熒惑眉心微蹙。
連晨曦閉起眼,不用再觀察也能感覺出她的心情如何。
「你可以拒絕,也可以逃走,但此後,你得日日夜夜祈禱上蒼,別讓我找到你。我不敢說天涯海角都有我的人手,我只能說,我是個有耐心的人,耐心到等了十多年才與你見面。」
「我沒有拒絕,你不用急著威脅我,太急了會讓我感受不到你的耐心。」
「我很高興你有覺悟,無論是為了你自己,或為了劉氏一家人的安全,我建議你此生永遠保持現在的覺悟。」
「你誤會了。」熒惑拿起桌面上的茶水,自己斟來解渴,沒請他品嚐。「我不拒絕,只是為了還債。」
「還債?你認為自己虧欠我了?」連晨曦唸唸有詞,彷彿在回味什麼,頗為感慨。「這個『家』磨掉了你的心性。我不認為你虧欠了我。假如當初,你沒將我趕盡殺絕,如今的我可能還是一隻不學無術,只會向你搖尾乞憐的狗。」
難道他此時貼近她,嘮嘮叨叨、糾纏不休的樣子,就不像一隻正在對她搖尾乞憐的狗嗎?熒惑想回他一句,但轉念一想,為了劉家上下的安全,最好不要刺激連晨曦;畢竟,她曾給過這個舊識相當嚴重的傷害,若再傷害他,恐怕他會忍無可忍吧?
「我先走了。」終於,敘舊完畢的男人準備離開。
熒惑根本沒注意聽他後來又囉唆了些什麼,專心的看天色,日落月升,傍晚已逝。客人,是該早點滾了。
「對了,我留了一份禮物給你,不要太驚喜了。」走出花廳的男人,轉瞬就消失,但聲音卻從遠處傳來,清晰的送到熒惑耳畔。「今夜早點休息,希望你能睡得舒心。」
熒惑暗自猜疑,等他和附近三五百人隱蔽得幾不可聞的氣息,徹底從周圍散去,她才回過心神,四下環顧。
他留了什麼東西?
她到處看,卻都找不出有什麼特別的禮物。不明白連晨曦是否做了什麼手腳,熒惑心事重重的走出花廳,順著長廊回到她的寢房。
「姊!」小玉從另一邊而來,剛走到寢房外,見她安然無恙,鬆了一口氣,湊向她追問:「你和那人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