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姐,你表達感情的方式真的有夠拙的。」小涼看不下去似地歎口氣。
「小涼……你到底想插我幾刀啊……」紀海藍招架不住地壓著感覺再度中刀的心口。
好啦,她承認,偷笑過淺見時人笨拙的自己,其實也沒高明到哪裡去。
因為她真的不知道什麼方式才最能夠安慰痛失至親的他,只好每天傳一些名言佳句,或是告訴他自己現在為論文努力的過程,希望他看了,能夠覺得自己沒那麼孤單,甚至稍微被激勵一點點。
而她會有淺見時人的賬號,是當時為了讓昭一爺爺與巴奈奶奶視訊會面而交換的,不然她還真不知道淺見時人也會用這種社交軟件。
「好啦,學姐,不要喪氣。」小涼走進來拍拍她的肩。「要不要傳個訊息跟他說你考試過了?說不定對方看你傻得可愛,就回你訊息了呢。」
「小涼,你的鼓勵真是令我刻骨銘心……」
紀海藍垂下眼睫,看著記錄裡那一整排已讀不回的訊息歎氣,才注意到時間已近下午五點。
天啊,都這個時間了。
她早就決定考完試一定要去找那個人的。
「學姐,你要走啦?不留下來請研究室的大家喝飲料慶祝?」
「下禮拜再補給你們。」紀海藍抓起一邊背帶將背包甩上肩,衝出研究室。
「我得去找一個人。」
「學姐,你的……」她趕時間,沒聽清小涼到底說了什麼。
五分鐘後,她來到隔壁棟的日文系辦,週五下午沒什麼公務,系秘書劉雅憶已將辦公桌跟包包都整理好,等五點到了就要下班。
「哈囉,雅憶姐,在忙嗎?」紀海藍在紗門外揚聲招呼。
「一點也不。快進來吧,海藍,好幾個月沒見到你了呢。」劉雅憶笑看身著合身襯衫與盡顯她腿長優勢的窄管褲及淺跟鞋的紀海藍走進辦公室。「今天穿得這麼正式,有什麼重要的場合嗎?」
「我今天文獻回顧考試,剛剛結束了。」紀海藍在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坐下來。
「還順利吧?你應該沒問題的。」
「嗯,通過了。」紀海藍的語氣很平板,一點也沒有剛通過考試的興奮感。
「怎麼了,有什麼煩心的事嗎?」個性開朗的紀海藍,很少擺出這麼憂鬱的表情,引起劉雅憶的注意。
「雅憶姐,我之前決定,等我考完亂,就要來跟你坦白一件事。」
「什麼事?」紀海藍難得的慎重態度讓劉雅憶一愣。
「我……喜歡上你兒子了。」紀海藍抱住頭。「雖然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沒什麼機會再跟他見面了。」
劉雅憶眨眨眼,隨即笑出聲。「這不是需要用這麼如喪考妣的表情說的事吧?我聽到了還滿開心的呢。」
紀海藍卻低下頭。「雅憶姐,對不起。雖然我喜歡他,但我還是對他心裡的結無能為力。」
這幾個月都忙著準備考試,沒對任何人訴說這方面煩惱的紀海藍,一口氣就跟劉雅憶交代了全部的來龍去脈。
「……之後又遇到昭一爺爺過世,我根本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才好。傳訊息給他傳了三個月,他都沒有回應。」
劉雅憶看著面前對自己述說與自己兒子戀愛煩惱的女孩,眼神溫柔地笑了。
「海藍,時人與我、我與淺見家的心結,不是你需要負責的問題,我也不期望它能輕易解開。但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不要因為我的關係,阻礙你跟時人的緣分。從他那天與你談話的樣子,我有種直覺,他是喜歡你的。」
聽到的訊息太過令她震驚,紀海藍一時間傻住。
「……你開玩笑的吧,雅憶姐。」
淺見時人喜歡她?這可能嗎?他可是已讀不回了三個月啊……
「雖然我已經二十年沒在時人身邊,但你就當作是一個母親不負責任的直覺吧。」劉雅憶微笑看她,目光變得更加溫柔。「他看你的眼神,就像當年他父親看著我的眼神。」
「唔……」雅憶姐,不要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啊,會害她燃起不切實際的希望的。「但這三個月來,他可是沒回過我任何一次訊息啊。」
「那就換種方式啊,傻瓜。」劉雅憶替當局者迷的她突破盲點。「你不是考試通過了嗎?當面去告訴時人這件事啊,讓他無法逃避,非響應你不可。」
「這……」她必須承認,自己有些被說動了。
「如果是你跟時人在一起,那孩子有開朗的你在身邊,我會覺得很放心的。」劉雅憶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便起身將包包背上肩,從抽屜取出一把鑰匙。「我下班時間到了,要鎖辦公室嘍。」
「雅憶姐……」這是紀海藍來系辦聊天這麼多次,第一次被劉雅憶下軟性逐客令,她驚訝地跟著站起身。
「好了,海藍,勇敢一點。」劉雅憶將她拉出系辦,關燈鎖門。「如果時人拒絕像你這麼好的女孩,等你回來,我陪你罵我這個笨蛋兒子。」
「雅憶姐……」勇氣在紀海藍心裡漸漸成形,她終於露出今天的第一個笑容。「謝謝你。」
「好,有這個笑容就沒問題了。」劉雅憶推一下她的肩頭。「快去吧。」
「嗯,那……我去嘍。」她點點頭,轉身跑了起來。
在這裡等不到他的響應,那就,主動出擊吧。
「時人哥,我怎麼有種你已經把台灣的新幹線當成東京Metro在坐的感覺?」
高鐵上,坐在三連座中間位置,再度來台出差的淺見晴人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一天跑新竹跟台南兩個地方拜訪客戶,有必要這麼拚嗎你,你也體諒一下幫你翻譯的小陳嘛。」
「等一下回到台北是晚上七點,跟平均十點下班的東京本社比,這不是太過分的工作時間。」坐在靠窗座位的淺見時人無動於衷地在計算機上打著報告。
「對不起呀,小陳。」淺見晴人轉頭跟坐在靠走道位置的陳姓同事道歉。「我家的時人哥,一有什麼煩心事就會化身工作狂魔。這幾個月真是辛苦你們了,拜託你們千萬不要辭職啊。」
「哈哈,不會啦,托淺見先生的福,上一季我們台灣支社的業績可是成長不少呢,這樣大家年終獎金就可以多領一點。」陳姓同事非常圓滑地笑道。
淺見時人打完今天拜訪的客戶的合作可能性評估報告,收起計算機,隨手掏出手機,打開傳訊軟件確認是否有新訊息。
她今天的考試……結果如何?
後來就沒看到她傳任何訊息來了,讓他一整天都有些坐立難安。
「欸,海藍小姐傳訊息給你啊?」淺見晴人眼捷手快地劫走了堂哥的手機。
「晴人,還來!」
「這是什麼?」淺見晴人將手機拿離堂哥遠遠的,快速滑動長串的訊息紀錄。「『莎士比亞:無論黑夜如何漫長,白畫總會到來』、『西塞羅:已逝者的生命,存在於活著的人的心中』。海藍小姐打算出版名言佳句集錦嗎?哈哈哈……」
「晴人,」淺見時人停下搶奪的動作,沉下臉看著堂弟。「你應該知道,我從爺爺那裡繼承了一部分會社的股權,只要我想,把你調去南美洲支社並不是辦不到的事。」
「時人哥,這這這個玩笑不好笑啊!」淺見晴人立刻乖乖雙手奉上手機,差點沒跑去走道表演土下座。「是我錯了,對不起,請原諒我的愚蠢。」
淺見時人將手機收回西裝內側口袋,此時列車進入地下,再過不久,就要到台北站了。
陳姓同事在離家較近的板橋站下車,只剩下淺見堂兄弟還在列車上。
「吶,時人哥,」淺見晴人帶絲關切的聲音響起:「你什麼時候才打算響應海藍小姐?」
等我想清楚的時候。
淺見時人在心中這麼回答,臉上表情卻不動分毫。
「爺爺過世以後,她很擔心你。」淺見晴人指指堂哥的口袋。「不然也不會傳那麼多訊息給你,就算你一則都沒回過。」
他當然知道。
淺見時人垂下長睫,腦中浮現最後一次見她時,映照在屏幕上的她的身影。
他今年三十歲,也不是沒有戀愛經驗,當然明白自己對她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只是爺爺的遽逝讓他的心情非常混亂,亂到他覺得他需要一段時間來沉澱自己,才有辦法想清楚下一步該怎麼做,這是屬於他的復原方式。
「時人哥,我覺得啊,無謂的固執會讓人錯過珍貴的事物。」早就習慣堂哥不愛回話的個性,淺見晴人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一直被你這樣無視,你覺得海藍小姐還有耐心再等你幾個三個月呢?」
堂弟的話,像一根針刺在淺見時人心上。
到了台北站,淺見時人與跟台灣友人約在地下街的堂弟分別,獨自搭捷運回到公司繼續處理工作。
最近這幾個月他都是這樣過的,工作到無法思考,然後才回家睡覺。
週五晚上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只有他噠噠噠敲著鍵盤的聲音從工作隔間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