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率直的坦承,巴奈覺得有趣似地又笑了起來。「日野先生真可愛,你們在我眼裡都是頭腦很好的人,跟我念花女的好朋友春香一樣。」
可……可愛?他這樣算是又被稱讚了嗎?
有一種難以抑制想微笑的感覺從心底湧上來,日野昭一心情很好地笑了開來,忽然有個念頭浮現腦海,便直接說出口:「如果巴奈小姐不嫌棄的話,我可以教你讀書的,你的毛筆字這麼漂亮,一定也是個好學的人。」
「欸,你、你怎麼會看過我的字……」這回換巴奈不知所措,連敬語都忘了用。
日野昭一覺得心上人連手足無措的樣子都好可愛,但還是很好心地給了解答:「我看過你替客人題在禮盒上的字,比店主寫的還好看,而且也看過你在顧店的時候翻著書的樣子。」
經過這兩個多月的朝夕觀察,他相當確定他一見鍾情的女孩不僅是外表美麗,更是個聰慧又好學的女子。
「但是我只有公學校畢業而已,之後就來這裡工作了……」巴奈有些自卑地低下頭。
「在進人花中就讀之前,我不過也只是小學校畢業而已呀。」日野昭一指了指領口上標明他是四年級的領章,這在五年制的花蓮港中學是第二高的年級。
「我回家把我以前的教科書都拿出來,一本一本教你,等你追上我的進度,你會的東西不就跟我還有邱君一樣多了嗎?」
「這真的可以嗎……日野先生?」巴奈抬起頭,盈滿光芒的大眼裡已洩露了她的企盼。
「當然可以!」
回答的不是又被巴奈的盈盈秋波給捕捉住的日野昭一,而是不知何時從店的後門走進來的店主河間先生。
「河、河間先生!」巴奈有些緊張地看著一臉笑容的店主。「日野先生只是——」
「巴奈,別緊張。這不是很好嗎?」長著一張敦厚大方臉的河間先生笑著看看兩個少男少女。「你字寫得漂亮,算帳又算得快,不多念點書實在是可惜了。」
然後他把目光定在日野昭一身上打量了一會兒,頗有點看女婿的意味,讓日野昭一緊張得只能傻笑。
「日野君,是吧?最近常看你經過我們店門口啊。」
「啊,是的,非常抱歉……」欸,連店主都發現了嗎?日野昭一感覺自己背上有冷汗冒出來,忍不住吐出道歉之詞。
「哈哈哈!日野君,你不需要道歉啊!」河間先生爽朗大笑。「這兩個月,巴奈工作時也更有精神了呢,大概是你的功勞吧!」
「河間先生!我哪有……」巴奈白皙的小臉全紅透了。
河間先生見狀,笑得更加開懷,宏亮的笑聲甚至引起店後方作坊的學徒許世坤的注意。
「師傅,什麼事讓您這麼開心啊?」穿著工作用的短袖和服,腰間繫一塊藍布圍裙的許世坤好奇地從布簾後探出頭來。
「許君,我們的賭注是我贏啦,日野君今天走進我們店裡嘍!」河間先生笑嘻嘻地往日野昭一一指。「接下來一個月的紅豆餡還是你煮啦,哈哈!」
「什麼?等等!誰是日野君?」許世坤順著河間先生的指示看過去,登時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欸,不會吧,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有勇氣走進來耶。」
原來整間店裡的人都發現他一天到晚路過啊……
日野昭一不好意思地想著,還是只能傻笑,一邊不時偷偷和巴奈交換著目光。
「日野君,我欣賞你的勇氣。」終於止住笑的河間先生繞過櫃檯走到日野昭一面前拍了拍他的肩。「你剛剛說要教巴奈唸書,那麼等巴奈下班之後,你可以過來店裡,後面作坊有張小桌子可以借你們用。」
「河間先生,真的可以嗎?」被河間先生的大掌拍得差點吐出剛剛吃下的炸饅頭的日野昭一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我說可以就是可以。還是你想再存好幾個月的錢才敢再次走進來?」河間先生瞭然地看著日野昭一手上的瓷盤,上面還留有一點自家紅豆餡的痕跡。
日野昭一反應很快地搖搖頭,連忙開口:「那就謝謝河間先生!」
「欸,不公平啊,結果只有我要煮一個月的紅豆餡?」
「小子,願賭服輸啊。」
學徒許世坤跟河間先生好像鬥起嘴來,但之後的對話都沒有進到日野昭一的耳裡,因為他正和巴奈交換著羞澀又甜蜜的微笑。
真糟糕,線索完全斷了啊……
紀海藍將昭一爺爺的日記隨手放到床頭櫃上,仰倒在旅館的單人床上看著天花板的壁紙紋路發呆。
這是他們第二次來花蓮了。兩個禮拜前,兩人經歷了被多困在這裡一晚的強台,當晚她因禍得福地在表哥耿霽監督下跟淺見時人正式簽約,到了隔天,果然除了澎湖金馬之外全台都放假一天,而他們也在當天下午平安回到台北,雖然一路上淺見時人跟耿霽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對盤。
回到台北後,她試著打了從邱爺爺那裡拿到的萩乃堂學徒許世坤的電話,花了她兩個禮拜的時間才聯絡上。
前幾次電話都是他的孫子或孫媳婦接的,她老是被當成詐騙集團掛電話,她又不死心地再打了好幾次,才剛好遇到他的兒子接電話,但得到的答覆是——
許世坤在五年前就過世了,而他的兒孫對那麼久遠以前的事一無所知。
也是啊。就算是她,自己的家族長輩年輕時的風流韻事都不知道了,就更別說家族長輩的朋友的故事,會知道才奇怪。
還好淺見時人是個滿通人情的僱主,上個禮拜雖然沒來花蓮,但因為知道她有努力打電話聯絡,仍照著合約付給她不錯的薪水,不然她真的一度擔心在聯絡到人之前自己又要斷炊了。
雖然許世坤這條線算是斷了,但在淺見時人的堅持下,他們這週末仍是來了。先去拜訪許世坤的兒子在市區開的一家兼賣台式與日式糕餅的傳統餅鋪,當作是謝謝對方在電話中願意回答她的問題。
許世坤的兒子年紀比她爸爸還大一些,紀海藍於是尊稱他許阿伯。許阿伯在電話裡聽說他們是要幫淺見時人的爺爺找初戀情人,便答應要替他們問問看有沒有哪個長輩聽過巴奈這個人的,可惜直到他們今天白天去拜訪,依然一無所獲。
現在關於巴奈的線索,又只剩下昭一爺爺的這本日記了。
明天該去哪裡尋人才好呢?實在是毫無頭緒啊……
紀海藍隨手撈過那本綠色絨皮日記,打算再多翻幾次尋找可能線索時,房間裡的燈忽然全部熄滅,接著便聽到左右跟樓上樓下都有打開房門的聲音。
「停電?」正當紀海藍從床上坐起身來,便聽到敲門聲。
「紀小姐,你沒事吧?」是淺見時人低低的聲音。
雖然知道這只是出於他的日式禮貌,但忽然停電時馬上聽到他的聲音,還真令人莫名心安。
紀海藍摸黑下了床,想走去打開房「l回應一下他的關心。
「我沒事……噢!」
僅有一扇面防火巷小窗的房間視線太差,她被自己放在床邊的小行李箱絆倒,左膝不偏不倚撞上一旁木製茶几的尖角,還沿著落地之勢在她七分褲露出的小腿上劃下一道口子。
要命!超痛的!紀海藍在心裡低咒一聲。
「紀小姐?」淺見時人也聽見她跌倒發出的聲音,低沉嗓音詢問式地揚起。
「淺見先生,請、請稍等一下。」忍過第一波椎心刺骨的痛感,紀海藍深呼吸一口氣,奮力單腳跳到門邊開門。
「……你看起來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在只有緊急照明燈的昏暗走廊下,她看不清淺見時人的表情,但有種他是皺眉說出這句話的感覺。
「啊哈哈,剛剛不小心跌了一跤……」她話還沒說完,淺見時人已蹲下身拿出手機照明,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左小腿血流得比想像中還多,下一刻便看見傷口上被壓上一方手帕。
「還有哪裡受傷嗎?」淺見時人抬頭看她,問話聲還是一貫的平靜。
「呃,膝蓋撞了一下。」
「先坐下,我檢查看看。」他扶著她在房門旁的梳妝台前坐下,替她捲起左邊褲腳時,貼身的褲管跟腫脹的膝蓋難免摩擦,她痛得忍不住發出嘶嘶聲。
「你需要冰敷跟消毒傷口。」淺見時人彷彿醫生般地下了診斷。「在這裡坐一下,我去一樓櫃檯借急救箱跟冰袋,傷口自己壓好,盡量抬得比心臟高。」
淺見時人將壓住傷口的手帕交給她之後,便轉身往樓梯走去,腳步聲一下子便消失在樓梯間。
淺見時人的應對太過迅速確實,她一時間都忘了問他要怎麼跟飯店人員溝通。飯店櫃檯人員應該通英語吧?
她一邊想著,一邊盡力將自己的傷腿架上梳妝檯面,同時小心不讓壓著傷口的手帕滑下來。
這年頭居然還有男人隨身帶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