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冷靜──生命多可貴,人生多美好,不要管那個可惡的傢伙了!眼前最要緊的是得趁鄭府家丁追出來前逃跑。「乖、馬兒乖,咱們快點回家好不好?」
說也奇怪,桂花賊和那匹黑色大駒一不在旁邊,她的馬忽然就安靜了,讓她順利爬上它的背,一如往常般乖順。
「果然是那個傢伙在旁邊的關係。」想到他那雙丹鳳眼裡的取笑,她忍不住咬牙切齒!策馬狂奔,幸虧這回不再與他同路。「砸了我的玉佛雕,又害我差點跑不了,下次別再讓我遇見那個災星。」
相較於城西那頭因失竊而鬧得人仰馬翻的鄭府,城東這頭的敏德鏢局就顯得寧靜多了。
夜深人靜,府中眾人睡得正香甜,一盞小小的燭光卻忽然自東邊樓閣裡亮了起來,正是敏德鏢局當家官敏德的掌上明珠──官朝海的閨房。
「小姐。」婢女阿黎悄悄開門,讓還穿著夜行衣的官朝海溜進屋,不忘機警地朝門外四周探望一番,確定沒人瞧見,才又輕聲關上門。
官朝海一進屋便先打了個噴嚏,阿黎連忙幫著她脫下一身的濕衣。
「這是怎麼搞的?小姐你落水了?」阿黎拿來干布給她擦身子,手忙腳亂地幫她更衣。「這麼冷天,我去幫你燒盆熱水吧?」
「不用了阿黎,我沒事,別把別人吵醒了──哈啾!」官朝海才換上乾爽的衣服,馬上又打了個噴嚏。「可惡,一定是因為碰到那個災星的緣故……」那雙藏在面罩底下的狹長鳳眼浮上心頭,她忍不住恨恨叨念,抓了帕子抹去人中上那鼓濕涼。
「什麼災星?」阿黎問著,一邊替她將濕了的夜行衣和靴襪一併扔進籃子裡,打算明日再偷偷清洗,但當她伸手摸著那以往總是塞滿了官朝海竊來的戰利品的背袋時──「天哪小姐,這背袋破了!」
「是啊。」官朝海無奈地應了聲。
「那你偷來的東西呢?」阿黎一隻小手穿過背袋下的大洞,滿臉驚愕。
「當然是掉啦.」官朝海倒臥在長躺椅上,哀怨萬分地道。
「掉了?掉在路上了?」阿黎嚇白了臉,緊張道:「你今晚不是上鄭府偷那尊價值千兩的青玉佛雕嗎?那佛雕一落地,豈不是碎成千片?豈不是驚動很多人?糟糕!」她連忙跑到門口,開了個縫往外窺,又小心翼翼地關門上鎖,跑回官朝海身邊。「還好啊小姐,沒人追來──」
「傻子。」官朝海一隻手揉著自己發疼的額際,歎道:「當然不會有人追來了,真追來,我還有閒情逸致在這裡跟你閒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是!青玉佛雕是碎了一地,不過不是我的錯。」都是那個災星的錯!「也的確驚動了很多人,只是這回我雖然失手沒偷到東西,但逃之夭夭這種事我可從來沒失敗過,你不用每次都這樣緊張兮兮的。」
「說得輕鬆……小姐每次溜出去偷東西,留我在屋子裡等一晚上,比叫我洗一晚上的衣服還教人難熬。我就怕等不到小姐回來,先等到老爺跟夫人來敲門。」阿黎抱怨著,眼見官朝海又是兩聲噴嚏,她連忙取來毛披風往她身上裹。「這樣不行啊小姐,明兒肯定頭疼發燒。」
「難道真是災星?從來沒失手過,一碰上他就開了先例,就連我這鐵打的身子,何曾病過?一遇上他就──哈、哈啾!」官朝海噴嚏連連,漸漸覺得頭重腳輕起來。她撐起身子,昏沉沉的朝床鋪定去。「不行不行,我得睡了,睡一覺起來就都好了,我沒那麼弱……」
「小姐慢點,鞋子還沒脫,枕頭拉正──」
不等阿黎伺候,官朝海已經爬上床、蜷縮著身子睡了。阿黎忙替她脫了鞋、拉整了被子,只聽她嘴裡還含糊地在叨念:
「你才會被抓進衙門呢……災星……」
阿黎搖著頭,為她放下床幔,瞥眼瞧見她因為發燙而紅通通的臉頰,心裡不禁又擔心起來。「不知道小姐到底是碰上什麼災星,看來十分凶險呢……」
「哈啾!」相同此刻,城北沐王府的木樨軒裡頭也傳出一聲噴嚏響。
忽然打了噴嚏的沐溫川忙摀住了嘴,靜聽四處無聲後,連忙加快手腳換下身上的夜行裝。
奇了,他沒聞到什麼怪味兒,怎麼忽然就打了聲那麼響亮的噴嚏?也不覺得冷哪。「又不是像那個落水的笨傢伙……」憶起今晚那女偷兒眼裡的熊熊怒火,沐溫川恍然大悟。「喔,一定是她在暗中咒罵我。」
把一無所獲的背囊往桌上一扔,沐溫川想到那碎了一地的青玉佛雕,忍不住歎息。「前功盡棄。只能說我和那寶貝無緣。」
沐溫川吹熄了蠟燭,往床上一躺,感覺到枕後的異物,伸手一探,原來是只小白瓷瓶,瓶口散發出淡淡酒香。
「乖乖吾徒,夜盜美酒一樽,特與汝共享,賀汝今夜復得珍寶,令惡富痛心,使良貧得濟──師老公子字。」
沐溫川念完瓶身上的小字條,一抹苦笑自他唇畔逸出。
他翻身下床,席地而坐,拔掉瓶塞仰頭飲酒,正好瞧見窗外皎皎星光。
他還不覺得困,一半是因為今夜他回來得比往常早,另一半則是因為今晚的首度失手。
「和那寶貝無緣也就算了,」沐溫川飲了口酒,甘冽的口感令他歎息。「千萬別和那笨賊有緣就好……」
第二章
「爹早,娘早,女兒給您們請安──」
風清日朗的早晨,官朝海梳洗完畢,一如往常般來給官家夫婦請早安。
只見此刻站在廳堂中的她身著月白銀邊小毛皮襖,底下一溜黃綢錦裙,千百細褶間藏著紫花紛飛,隨著裙擺搖晃而隱散芬芳。她墨色的長髮交疊成辮,纏繞的青絲間停了只光彩瑩瑩的珍珠蝴蝶,不再讓面罩遮掩住的白瓷般小臉抹上了淡淡胭脂,襯著一雙秋水翦翦的杏眸。
如此淡雅脫俗、清新可人,官朝海絕對是個令人見之心悅的溫柔姑娘──就連官家夫婦都這麼深信不疑。
「朝海,快過來用早膳吧。」
坐在主位的正是敏德鏢局的當家官敏德。他體格健碩,氣宇軒昂,即使年過五十,卻絲毫不見老態,與他身旁那嬌柔似柳的官夫人十分相配。
「你鍾叔叔一早就叫傅兒過來跟爹討論鏢局的事,爹讓他跟咱們一起用膳。」
「朝海,早。」名喚鍾傅的男子站了起來,他膚色偏白,面容清俊,過度沉靜的氣息使他看來不可親近,但他注視官朝海的目光裡卻帶著笑,彷彿還透露著什麼訊息。
官朝海朝他福身問安,抬頭之際,不著痕跡地朝鍾傅眨了眨右眼,微蹙柳眉。
鍾傅見了,像是明白了什麼,唇畔笑意更深。
「朝海,娘特地吩咐張媽給你熬了荷葉蓮子粥,快趁熱吃。」沒注意到官朝海與鍾傅間耐人尋味的小動作,官夫人催著女兒。「還有你最愛的香桂鬆糕呢。」
「謝謝娘。」官朝海朝娘親甜甜一笑,母女倆一對酒窩一模一樣。
官夫人望著朝海款款坐定,持杯飲茶、舉筷夾食,只見她吃時掩口、吃畢拭嘴,每個動作都是那樣輕柔合宜,不愧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大家閨秀。
官夫人邊瞧邊點頭,甚是滿意,朝她笑道:「朝海啊,等會兒用完早膳,陪娘去一趟福良寺,娘要替你姨娘求支籤。」
「好的娘──」官朝海正回答官夫人,鼻間那股癢卻是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哈啾……」一聲微乎其微的噴嚏硬生生被埋沒在繡著楊柳的絲帕裡。官朝海慢慢抬起頭,看見桌前三人一致的關切眼神。
「哎呀,女兒,沒事吧?」官夫人擔心的口氣中有著證賞。「我想起來了,昨晚有些涼,別是受了寒了?」
官朝海鬆了口氣,笑道:「我沒事的,娘。」
車虧她平時訓練有素,窈窕淑女就算在人前打噴嚏也得端莊優雅,痛快地打噴嚏是不被允許的──除了當她換上夜行衣的時候。
想到夜行衣,就想到了昨夜碰到的那個災星。青玉佛雕被他砸成碎片的那幕慘景猶在眼前,而當她又濕又冷時,耳邊所聽見的他那氣死人的嘲諷──這股悶氣她到現在都還沒法平復。
「我也很久沒跟娘出去走走了,就去福良寺吧。我也給爹娘求個平安符。」順便為自己拜神去霉運。「對了,姨娘昨天找娘進王府,是有什麼事嗎?」
「對了,我跟你姨娘商議──」官夫人興高采烈的正想說,卻被官敏德打斷。
「夫人,這是八字沒一撇,遲些時候再提吧。」官敏德喝了口粥,頓了頓,才又道:「有客在,別失禮了。」
聽這話兒裡有文章,鍾傅拿著茶碗的手停頓在空中,與官朝海同聲道:
「官伯伯,晚生不介意──」
「娘,到底是什──」
「吃吧。」官敏德簡單一句話,卻叫鍾傅和官朝海同時噤了聲,埋頭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