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姑娘為個小小香包與個六歲女童較量,是否稍嫌心眼狹小?倘若當時姑娘讓小阮一步,不與她相爭,今日也不會生出這麼多事端來。」
「那是因為……」官朝海雖想反駁,卻是心虛得無言以對。
就在此際,遠方一個人影正匆匆忙忙的趕來,四處張望著,一見官朝海與鍾傅等人,立刻大鬆了一口氣。「小姐!鍾少爺!」
「六順,你怎麼來了?」阿黎攔住奔了來的六順,奇怪問道。
「我才要問小姐跟鍾少爺怎麼跑來這裡了呢!讓我找得半死!」六順喘著氣,不管一旁官朝海和沐溫川兩方間尷尬的氣氛,急道:「夫人請小姐快點回去呢,說是端王妃召見。」
端王妃?好生耳熟啊。沐溫川眉頭微揚,再瞧官朝海時,便見方纔她那副惱怒的模樣早已消失殆盡,換上的卻是大難臨頭似的驚恐。
「端王妃召見你?有什麼事嗎?」鍾傅匆地想起那日與官家夫婦共進早飯時,官夫人提到與端王妃商議的事,卻被官敏德阻止她在他面前說下去的情景。「朝海?朝海?」
「慘了……」這幾日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桂花賊,完全忘了姨娘要替她作媒這件事。現在姨娘要召見她,不會是要她見那個什麼沐王府的公子吧?「唉,不行,我得快點回去,回去再說吧。」
阿黎扶著官朝海慌慌張張上了馬車,沐溫川等人彷彿被遺忘了似的愣在原地,看著這一大群人離開了老石村。
小阮的鼻涕干在臉上,拉拉沐溫川的袖子,道:「爹爹,惡婆娘走了耶。」
「不許再說她是惡婆娘,以後也不許再偷東西了。」沐溫川嚴肅的對小阮說道:「你不是桂花賊,我也不希望你變成桂花賊。你若不聽話,我便不再管你了。」
「別別別、別不管我!」小阮驚慌的抱住了沐溫川,哽聲道:「小阮知錯了。」
沐溫川輕歎一聲,撫了撫小阮的頭。「記著別再犯了。」
正說著,不遠處又見一個人急急忙忙趕了過來,這會兒卻是沐王府的李總管。
「少爺、少爺、少爺!」身材圓滾的李總管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跑到了沐溫川前頭,還得扶著樹幹喘口氣。
「李總管,這麼忙?大老遠趕來這兒找我。」
「是啊少爺,夫人急著找你回去,說是端王府的王妃請少爺過府一趟。」
沐溫川拿著帕子給小阮擦臉的手停在半空,蹙眉道:「又是端王妃?怪了,最近似乎常聽見這三個字……」
「當然了,少爺。」李總管撫著胸口,還在氣喘吁吁。「你忘啦,端王妃跟夫人商議了,要替你作一門親呢,對方是端王妃的外甥女──江南赫赫有名的敏德鏢局的千金哪。」
世上竟會有如此巧合又不幸的事……
而這般不幸的事怎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呢!
端王府中,官朝海與沐溫川四目交會的那一刻,同樣這麼無語地問著蒼天。
與官夫人面貌有幾分神似的端王妃坐在廳堂正中央,左邊坐著官夫人與官朝海,右邊坐著沐王妃與沐溫川。
在場除了三個夫人都是一臉笑吟吟,官朝海和沐溫川可是一點笑容都擠不出來。
「沐王妃,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我的外甥女,朝海。」端王妃熱心介紹著。
「生得這麼好模樣兒,氣質又這麼好,果然不愧是端王妃您最疼愛的外甥女。」沐王妃笑呵呵的打量著官朝海,甚是滿意。
「姊姊,這位就是你說的沐公子嗎?」官夫人一見沐溫川那沉穩溫和的氣息、彬彬有禮的舉止,更是打定主意要談成這門親事了。「果然是丰神俊朗、氣宇軒昂,小時候見過我,都不認得了。朝海,你認得嗎?」
「我怎麼會認得這位……沐公子呢,娘。」官朝海勉強微笑道。
想到跟這個姓沐的和他那個小惡人女兒的糾葛,她就忍不住恨得牙癢癢。這傢伙竟是堂堂沐王府的公子──那怎麼會在貧民村有個喊他爹爹的六歲女兒呢?
沐溫川聽官朝海這麼說,也跟著笑──皮笑肉不笑。
這個氣量狹小的女子,原來竟是端王妃的外甥女。瞧她在長輩面前多莊重、多乖巧,怎麼幾次在外頭遇到他,就非得上演一場唇槍舌劍不可?想到她與小阮之間的紛爭,他頭又痛了。
「都是小時候的事了,他們倆怎麼會記得。」沐王妃笑道,越看官朝海是越喜歡。「端王妃,您的眼光太好了,這事若能成,咱們將來非得好好酬謝您一番。」
「呵呵,我挑的人不會錯的。」端王妃見官夫人與沐王妃都十分有意,心中甚喜,便朝沐溫川與官朝海道:「我也不拐彎抹角了,你們的娘千托萬囑的要我替你們找一門好親事,我怎麼瞧你們倆都是天生一對,依我看,不如就這麼訂下吧。」
端王妃此言一出,官朝海與沐溫川立刻鐵青了臉。三位多事的夫人們沒在官朝海臉上看到難掩喜悅的嬌羞,也沒在沐溫川臉上瞧見欣然之情,不禁詫異,場面如此尷尬,三位夫人有些慌了手腳。
「咳。」官朝海身旁的阿黎咳了聲,禁不起官朝海暗地裡猛扯她的衣袖,連忙道:「夫人,這麼多人面前,叫小姐多不好意思呢。」
「啊?也是、也是。」女兒那緊繃的神情,該是難為情的意思吧?「這麼快就訂下,的確是急了些。」官夫人此言一出,立刻獲得官朝海與沐溫川一致贊同。
「是啊娘,至少得等爹回來。」
「承蒙端王妃和官夫人的厚愛,晚生──」
「不如讓他們倆多相處幾日,彼此熟悉熟悉,咱們再慢慢挑好日子也不遲。」沐王妃兩句話,立刻又令沐溫川與官朝海瞬間僵住。
「也好。過幾日就要慶元宵了,到時候讓川兒帶朝海一同去逛逛燈會,豈不甚好?」
端王妃提議道,官夫人和沐王妃立刻眉開眼笑的同聲附和:「那就這麼說定了!」
第五章
綠林小屋旁,沐溫川坐在石凳上,手裡把玩著一個小泥人。泥人不過兩個指節高,乾硬的泥上刻劃出一張人臉,咧著嘴笑嘻嘻的,看不出來是男的還是女的。
她應該……是在捏她自己的人像吧?
把小泥人湊到眼前細看,又不太確定起來。
或許她是按著他的模樣捏的也說不定,小時候的他,長得跟女孩兒差不多……
奼紫嫣紅的花叢,波光瀲濫的池水,一臉橫肉的小霸王,英姿颯颯的小姑娘……往日情景再次浮上心頭,交織成了一段濕淋淋、冷颼颼、卻又甜蜜蜜的兒時記憶。他忘不了挺身而出、英雌救少年的她,更後悔當時沒能知道她芳名,只能日夜對著她所贈與的這個小泥人,思思唸唸十幾年……
「倘若當初能留住你,或許今日我就不用娶那個官姑娘……」
「怎麼啦?真那麼不喜歡那個官姑娘?」老公子從屋子裡捧著一隻烤鵝走了出來,小阮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後,手裡抱著兩壺酒。
「爹爹當然不喜歡她了。」小阮幫著張羅碗筷,「惡婆娘」三個字差點又脫口而出。「爹爹只喜歡小時候遇見的那個小姐姐,還有小阮!」
「還有他最敬愛的師父──老公子我!」老公子和小阮同聲歡呼,老的舉酒、小的舉茶,大笑乾杯!
沐溫川望著這兩個自得其樂的傢伙,不禁苦笑。
若是他真只喜歡這一對老寶小寶,那就好辦了,他就完全不會為了與官家的婚事而煩心。若不是因為他心裡住了一個她……
「哎呀,別愁眉苦臉的了,來喝酒、吃烤鵝!」老公子把酒碗塞到沐溫川手裡,替他倒了滿滿一碗。「傻徒兒,你連她是誰家的姑娘都不知道,女大十八變你懂不懂?如今都過十幾年了,就算真讓你遇著她,你也認不出來了,何必為了她這樣害相思?瞧你把那團小泥巴寶貝得跟什麼似的,平常看你很機靈,這會兒又覺得你笨了。」
「你老人家好意思說我?那個暖香姑娘又該怎麼說──」
「師娘、師娘!」老公子舉著筷子就往沐溫川敲去。「沒大沒小的逆徒!」
「爺爺,吃鵝肉。」趕在筷子落在沐溫川頭上前,小阮端著一隻鵝腿湊到老公子面前。
「哎呀,還是小阮乖。」老公子笑呵呵的接過鵝腿,瞪了一眼沐溫川。「臭小子,我跟你師娘,跟你和那個不知名的小姑娘──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沐溫川暍著酒,微笑道:「木樨為她栽,孤身為她守,二十年如一──師父比我還死腦筋。」
「你不知道,當年你師娘同我行走江湖,打遍天下無敵手,堪稱一對神仙俠侶。唉,你師娘什麼都好,就是太愛吃醋了點。」老公子回憶著過往,一臉惆悵。「要不是因為她誤會我和青樓女子有染,一氣之下一走了之,如今我也不會到老了還是孤伶伶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