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天後,盛知豫終於清醒。
她身上乾淨舒適,穿的是平常自認最舒服的睡衣褲,被子被掖得緊緊實實,兩條胳臂放在被面上,十指讓白紗布綁得動都動不了;帳子是她為夏日來臨做好沒多久的荷塘蓮枝,她記得繡有幾隻蜻蜓展翅停佇在蓮花瓣上和肥碩的葉片中,春芽還稱讚說那幾隻蜻蜓跟活物沒兩樣。
這會兒已經夏天了嗎?
「小姐,你醒了,怎麼不出聲喊婢子一下,婢子就在門外守著。」掀了門簾進來的春芽驚喜的喊著,眼底眉梢俱是說不出的歡喜,趕緊走到炕床前伺候,可一個勁沒憋住,淚水就在眼眶裡轉了轉落了下來。
「這是做什麼,我好端端的沒事呢。」盛知豫哪裡不知道她在哭什麼,故作輕快。
「都傷成這樣了還叫沒事?」誰知道她不說還好,這一說春芽嗚咽了下,索性掩著臉哭起來,淚水從指縫間不斷地流下。
「好春芽,我手痛,你趕快來幫我捏捏。」盛知豫看得出來為著她的事,春芽這丫頭瘦了一圈,她心裡又酸又感動。
這些人陪著她,怕是也吃了不少苦頭。
春芽趕緊抹乾眼淚,這一看,不由得苦笑說:「小姐,你這是哄我呢,你這手,」她聲音一顫。「連碰都不能碰。」
盛知豫看了眼自己包得跟粽子沒兩樣的手。「要不,扶我起來坐一坐吧,我躺得都腰酸背痛了。」
「是。」春芽小心翼翼把小姐扶了起來,在她腰後放上引枕。「小姐醒了,這麼多天什麼都沒能吃上,肚子肯定是餓了,婢子去把黃嬸燉的粥拿來,黃嬸每天都把燉品燉上,她說指不定小姐哪天醒過來就能吃。」
「被你一說,我肚子還真的餓得咕咕叫呢。」
春芽笑得咧嘴,走到門口也不掀簾子,就喊了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丫頭進來,「顧著小姐,我馬上就回來。」
「好的,春芽姊姊。」
春芽轉頭出去了。
盛知豫瞧著這眼生的丫頭,穿著白綾子比甲,繫著月湖色百褶裙,一條長辮子,打扮撲素,端著個淡淡的笑臉,向她請安行禮。
是個懂規矩的,不過家裡什麼時候多了個人?
「小姐,奴婢叫冬黃,和百烽大爺一共一十七人,供小姐差遣。」她口齒清晰,聲如黃鶯。
「是誰讓你們來的?」
「我們家將軍。」
她認識的將軍就那麼一個,「你們將軍人呢?」
「日前傳來消息,已經平安抵達京裡。」
這個丫頭不一樣啊,說話有條有理,梅天驕向來不做無用功,他給她留這麼些人,是因為她上次遭受挾持的緣故吧?
「這房子恐怕不夠你們住。」
「小姐不用擔心,百烽大爺帶著其它人在對面蓋了新房舍,門房、小廝、車伕都住那邊,至於奴婢和廚娘、婆子,就住了別院新蓋的屋子,小姐也不用擔心奴婢們的月俸,這一切都由將軍府支出。」
好個滴水不漏的梅天驕,把她身邊塞滿人,不過,京城裡的事究竟如何了?
谷雨後,盛知豫在自家五畝田里種了紅薯。
她的手雖說看似恢復了,家裡的丫頭卻不讓她拿除了筷子以外的東西。
另個丫頭秋意,以前的老家是做農的,她覺得五畝地實在不夠看,徵得盛知豫同意,又擴了地,種上了小蔥和西紅柿。
紅薯葉子和小蔥這兩樣東西長得快,收了幾回,自己種出來的作物,吃起來格外香甜。
五月,小橋邊開滿紅白花朵,門前滿是紫丁香,一團團錦簇著,幽香四溢,在這炎熱的夏夜,吐出清涼之意。
眼看端午快到了,綁粽子這事只能讓給黃嬸和幾個丫頭去大展身手,她等著吃就是了。
盛知豫自然也錯過千花盛典這件事,她傷了手後沒多久,白露來探她,原本是興匆匆的來報信,說她寄賣的那些繡品都賣光了,許多人還向隅,要她趕緊多繡些出來,又說縣令夫人來問,她參賽的繡品怎麼不見動靜,直到看見盛知豫才知道她出了那麼大一件事,心疼的直掉淚,她家也不回了,直說要留下來照顧她。
盛知豫知道三哥店舖的生意好不容易火紅了些,哪能因為自己讓三嫂留下來,再三勸說她,自己身邊這麼多人,能照顧好自己,白露見狀,又坐了半天才依依不捨的回去。
次日,盛樂胥一早來擂門,頭髮上都是露水,直到確認盛知豫傷勢已經漸漸痊癒後才放心。他要把賣出去的繡品錢都結給她,她不肯要,說想佔他店裡的一成股份,這些銀子就當成是投資。
他先是驚喜,然後搖頭。
「三哥心裡是否對妹妹有膈應?倘若有,妹子也不勉強。」畢竟是嫡庶關係,他心裡防著她,也說得過去。
「妹妹誤會我了,我不否認曾經氣過埋怨過不甘過,我氣我姨娘為什麼要當人家的妾,埋怨我的出身,我不甘願一直要仰人鼻息,看人家臉色吃穿,為什麼所有的東西都要別人挑剩了才輪得到我。但是,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家庭,我有自己想照顧的人,爹走了後,無論怨歎還是不甘那些又有什麼用!
「人總要往前看,我有一雙手,當初我們盛家祖輩能憑著雙手白手起家,為什麼我不能?妹妹說要佔我那鋪子的一成股份,三哥哪會不知道自己有幾兩重,我那小鋪子目前就只能勉強維持我和露兒的生計,雖然說近日生意轉好了,仍是托了你的福才能的,我不能再拿你的銀子。」他說得很是堅決。
「三哥這是小瞧了自己,妹子很相信腳踏實地這四個字,三哥做事本分誠實,講求信用,這便是成功之道,反正,我就是要在三哥的鋪子裡占股,你愛要不要,等我的手利索了,多繡些扇面,到時候你還得幫我賣,天下的好事都讓我攬了,我怎能不好好的巴住三哥?」
盛樂胥還沒分出來過的時候,真的和這妹妹沒有什麼親近的機會,這些日子頻繁的相處了,才發現她有一顆七窮玲瓏心,明明是要幫襯他,卻說成自己需要他幫忙,她也讓他懂得親情這種東西和血緣並沒有一定的關係。
盛知豫把之前從縣令夫人那裡拿到的銀子都交給盛樂胥,如今她不愁吃穿,這些錢放在她身邊暫時用不著,不如拿出來讓三哥靈活運用,或許還能賺點利錢也說不定。
捅破這窗紙後,白露來得更加慇勤了,補品藥材小吃點心,幾乎是所有她能想的都買了過來,就連小雪球也沾了福氣,吃了不少補品。
小雪球的腹部依舊裹著紗布,每天耷拉著腦袋,無辜又可憐的樣子非常的惹人憐,引得盛知豫每日都要給它精神上的喊話,這才逐日見了精神。
黑衣人來的那天它先被迷藥放倒,後來掙扎著爬起來,為了護主,撲上去的同時被那些黑衣人從腹部重創了一刀,腸子幾乎跑出來,它拚死淒厲狂叫,吼聲傳到半途折回來的梅天驕耳裡,感覺事有蹊蹺,這才快馬轉頭回來查看,也才攔住黑衣人。
小雪球再厲害,就只是只半大的狗,那一刀傷到它的內腑臟器,大家都以為它活不了了,幸好梅天驕在太醫還沒有上門之前,請了以前歷練江湖時相識的一名神醫,把它的腸子全部放回去,又縫補了受傷的器官,救了它一條命。
那段時間沒有人敢告訴盛知豫小雪球能不能活,更沒有人敢拿這事去打擾她養傷,直到常百烽,也就是那個被派來保護她,總笑起來陰惻惻的男人來找她談事,她這才知道許多事情發生的前後順序。
「將軍那天發動了隱藏在暗處的十二大營士兵,把您給找了回來,打殘了那劉安傑的一手一腳,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見將軍流過淚,就算戰事再如何艱困也不曾,他那天抱著人事不知的您回來,臉色比打了敗仗還要難看,他寸步不離的看顧您,直到您醒過來,才趕回京城,臨行,把我們這些人都留下,他要我們發誓,即便拚命也不能讓您有任何閃失。」
他臨了還補充,梅天驕沒把劉安傑往死裡打,是為了要帶他回京問罪。
盛知豫蹙起秀氣的眉毛,一句不吭。
「將軍說,是他連累了盛娘子。」
「他沒有連累我,他托我把證據繡進繡品裡的時候我就有心理準備了,為了江山社稷,我只是盡我一分微薄的心力而已。」她無奈的笑笑。
「盛娘子這般明白通透……」
「先生過獎了,他……將軍這一去幾個月了,京裡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嗎?」
白河縣是小城,這紫霞山下又比白河縣更為偏僻,京城裡的消息要傳到這裡來也不知要到哪個猴年馬月。
「這是剛送來的邸報,您可要過目?」他拿出一卷邸報。
「有勞了。」她讓冬黃接過來,隨手打開。
第12章(2)
這邸報怕是梅天驕讓常百烽送來給她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