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人錯愕的是,那羽箭穿透肌肉,三稜箭頭,清晰可見,這人的臂力,非比尋常。
然而這還沒完,他又從箭匣裡取了箭,盛知豫實在看不清楚,她耳裡只聽見一聲悶哼,把她擄來又把她當沙袋般對待的男人嘴角流出細細血痕,翻倒地上,一時之間,馬匹受驚,把她也顛了下來。
她摔下來的瞬間,緊急中,想不出任何辦法讓自己不受傷,唯一能做的只有盡量把身子縮成一團,希望不要摔得太難看。
她悶哼了聲,也顧不得看自己有沒有受傷還是哪裡痛,一勻過氣來,才發現梅天驕和那些黑衣人打了起來。
她暗想不好,他的箭法雖然出類拔萃,但是近身戰卻是討不了好,更何況這麼多人對他一個,猛虎難敵猴拳啊,不過他明明拿的是把雕弓,推纏貼刺的招數,分明是變了樣子的劍招。
此時,其中一個黑衣人並不戀戰,他離了戰圈,手刀一舉朝著盛知豫頸脖落下,把暈倒的她丟上馬背,一腳蹬上馬,大聲吆喝馬兒便走。
梅天驕見狀,也離了混亂的圈子,跳上馬背,一手控韁,一手握弓,眉宇間滿是凜冽的殺意,不可逼視。
昏迷的盛知豫沒能看見他在馬匹行進中,提氣高站在馬背上,如同神祇般的持弓、拔箭,然後,弓箭離了弦。
羽翎簌簌抖動,穿過黑衣人胸口,可是從後面追上來的黑衣人並不畏懼,驚險的從自己的馬匹跳到死去同伴的馬上,繼續挾持著盛知豫奔走。
黑衣人們沒有那麼不怕死,但是要他們選擇死在《臧氏兵器譜》上的紅雕弓鳳棲這一代擁有人的箭下,還是因為無法達成任務,死於上司手中,甚至連累家人,他們當然選擇前者。
剩下的黑衣人再度包抄了梅天驕。
他怒極,大開殺戒,一個活口也沒有留。
這是一群死士,即便留了活口,也逼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他渾身浴血,從腰際掏出一根竹管,用拇指剔開蓋子,往空中一拋,竹管爆裂,光輝閃耀,嘹亮的鳴聲伴著煙火,沖天而上。
盛知豫機伶的打了個冷顫,睜開了眼,她發現自己是被當頭的一盆冷水給刺激著醒過來的。
一盞冒著黑煙的油燈,一張簡陋的方桌,有個人坐在桌後高蹺著腳,從她的視線只能看見那人的厚鞋底,還有繡雲紋的袍角。
這是一處光線、空氣都混濁得不得了的地方,放眼過去,只有高處開了一道小窗,牆上掛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刑具,叫人看了頭皮發麻,這兒怎麼看都像話本裡描繪的刑堂啊!
「醒了嗎?」那人身邊還站著一個伺候著的瘦長男子,講話尖細,像尖銳的金屬刮著鐵鍋般。
潑她冷水的黑衣男應了聲是。
「瞧你這細皮嫩肉的小娘子,只要你乖乖回話,回了話,我們家老爺就會放你回家。」乾巴巴像個刑名師爺的男子雙手攏在袖子裡面,一副什麼事他都可以做主的模樣。
盛知豫壓根不信,這種人,充其量就是個副手,能拿主意,卻做不了主。
她的雙手依舊被捆綁著,只能用肩膀的衣料抹去眼睛裡的水漬,心裡就算怕得發抖,仍飛快的琢磨著要怎麼應對。
「不用與她囉唆,拿這玩意問問,其中到底有什麼名堂?」坐著的人發聲了,敲著桌面,語氣裡全是不耐煩。
「是。」師爺拿起桌面上的事物,遞到她面前。
那是一般尺寸大小的繡面,繡的是瀟湘八景裡的江天暮雪,另一面繡的是瀟湘夜雨,雙面雙繡。
既是瀟湘八景,便是有四幅繡屏,這些人只拿出了一幅,看來,餘下三幅是安全的……
「可認得這個?」
她做出一副怯懦害怕的樣子,看了個仔細。
「這雙面繡是出自小婦人沒錯。」
「這繡布裡藏了什麼乾坤,你老實說來,免受皮肉之苦。」
好不容易從梅天驕的幾派人馬手中奪得這麼個玩意,他們找了不少技藝高妙的繡娘反覆研究,就只差沒把這玩意給拆了,她們卻只會說這繡品技法絕妙,巧奪天工,問她們這其中有沒有什麼機關巧妙,卻沒有一個說得出所以然來,害得他被老爺子罵得狗血淋頭。
這用盡心機,折了多少精英才搶來這麼一塊繡布,居然什麼都查不出來,梅天驕那廝兵分五路,就為了把這繡布送進宮,怎麼可能沒有問題?!但是偏偏找不出漏洞,委實氣人!
「小婦人為了維持家計,以刺繡維生,這繡品是一位老先生出重金命令小婦人繡出來的,大爺說的什麼乾坤,小婦人實在不明白,大爺若是想要小婦人的那十兩銀子,小婦人都花光了……怎麼辦才好?」睜眼說瞎話她也會。
「不明白?你真是個不見黃河心不死的……」師爺桀桀怪笑,用眼神示意黑衣人取出一副漆黑的竹夾,五根的粗竹篾,以麻繩穿過,往她的右手套去,兩個黑衣人緊緊攥住麻繩,左右猛然拉開,這是拶指。
她是靠著十指拿針拿線的,要是沒了手指,別說賺取家用維持家計了,她就等於是個廢人了。
「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看你說是不說?」
「小婦人不知道要說什麼!」她咬牙,疼痛難忍。
她在劇痛中暈死過去,又被冷水潑醒,一回、兩回還能維持住清明,到後來她已經記不清第幾次被弄醒,身體冷到極致,眼前一切都在晃動,血一般的紅,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指上那焚心噬骨的狂痛令她出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全身肌肉因為恐怖的劇痛而不自覺的抖動,這般死去活來的折磨,沒有盡頭的凌遲,讓她幾乎又要再度暈死過去。
她雖然活著卻好像已經死了很多次。
盛知豫生平第一次感覺到無邊無際的恐懼——
第12章(1)
當她重新感覺到光線熨在眼皮上,眼珠可以在眼皮裡轉動時,她渙散渾沌的意識還是收不攏,她是作了一場惡夢嗎?那惡夢也太真實了,她到底身在何處?她彷彿感覺到熟悉的味道,這是哪?
接著,她隱隱聽見有副老嗓子的人這麼說著,「……兩手除了拇指,其餘八指的骨頭已經被絞碎,而且人也始終昏迷不醒,這麼嚴重的傷勢就算治好,也是終生殘廢,唉……」
「小……姐。」就兩個字,是春芽抖得說不全的聲音。
盛知豫看不見她眼裡的淚嘩地像泉水般的湧出來,一雙膝蓋軟得像麵條一樣的軟下去,滑跪在踏板上。
春芽嗎……她這是怎麼了?
盛知豫茫茫然的以為自己又要昏迷的睡去,哪曉得突然而來的劇痛痛得她瞠大眼睛,嘴唇發青,滿臉冷汗像雨般直流,眨個眼又厥了過去。
厥過去後,淚珠不斷地從緊閉的雙眼滑落……
眼中舊淚一重,新淚一重,眼淚重重。
「去拿藥來,再給她塗一遍,有多厚塗多厚!」坐在床沿上摟著盛知豫的梅天驕雙眼都是血絲,每多看她的手傷一眼,心裡便像有無數刀子劃過,直咬得嘴唇滲出血來,鹹腥滿嘴。
他從來沒見過她的眼淚,她外表隨和,個性堅忍,但很多事情都憋在心裡不說,這會兒是真的疼急了。
「是。」春芽咬牙爬起來,看著小姐那塗了厚厚一層藥膏的畸型手指,狠狠咬著唇匆匆出去拿藥。
「該死的,魚天胄還沒來嗎?」梅天驕的臉色很難看,幾乎是那種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狠厲了。
「來了、來了,我這一路耳朵癢得幾乎沒消停過,就知道你在叨念我,你真的不要這麼想念我,綜月姑娘會捻酸的。」撩著袍子行色匆匆進來的,正是被梅天驕咬牙切齒念著的人。
他這一路從京裡馬不停蹄的趕過來,趕路趕得他風姿爽颯的形象都大為受損,為的還不是梅天驕這冤家嘛。
「東西拿來!太醫人呢?」
「太醫一把年紀了,可沒有我身強力壯,欸,別瞪,太醫隨後就到,這是黑玉斷續膏,『老爺子』叫我送來的。」他向北面恭敬地作了個長揖。「你趕緊給小嫂子用上吧!老爺子說要是不夠用,傳信回去,他再讓人送過來。」
他知道梅天驕心急火燎,收拾了不正經的神色,趕緊拿出一個黑玉瓷瓶。
黑玉斷續膏是什麼?是皇宮大內才有的秘藥,常人手足身體若是遭致重創而傷殘,敷上此藥膏後即可痊癒,但是由於稀少珍貴,尋常人不可得。
梅天驕一把搶了過去,毫不珍惜的挖出一大坨便往盛知豫的手指敷去,儘管他小心又小心,可盛知豫人沒有意識卻仍疼得迸出了淚,可見傷勢之沉重。
魚天胄從來沒看過這樣滿頭大汗的梅天驕,再瞅瞅盛知豫的手指,好吧,對於某人那暴殄天物的用藥方式,他就當作視而不見好了。
魚天胄退下去安排那些梅天驕要他帶來的人。
看起來他這死黨是準備把這裡箍成鐵板一塊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