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爹希望月兒能陪爹長長久久,別像娘那樣丟下我們爺兒倆撒手不理。月兒不想跟爹在一起嗎?」女兒越大越肖她娘親,眉眼五官漸生秀麗之姿,惹人憐惜。
每次佟義方一露出傷懷神情,女兒就會手足無措,很慌張地想安慰他,屢試不爽。
「爹,你不要難過,月兒會乖乖吃藥,每天每天都陪著爹口」她趕緊捉住爹親的手,小牙微露的撒嬌。
內心發笑的佟義方故作傷心。「唉!爹也不想月兒當個藥罐子,每日與湯藥為伍,可是一想起你娘的身子,爹的心裡好生不捨,要是爹的醫術再好一點,她也不會離開我們,爹有遺憾呀!」
「爹,月兒乖,學醫術,以後當個女大夫……」她要用心學好醫理,什麼疑難雜症也難不倒她。
「師父,時辰快來不及了,德妃娘娘的玉香公主還等著你診治。「一旁容貌秀逸的白衣少年提醒著,唇邊始佟掛著淡雅清逸的淺笑,恍若半點塵囂不沾身的潺潺清泉。
「思源哥哥,人家在感傷吶!你又打斷我。」佟欣月嬌俏地一扁嘴,大大的眼兒圓得晶亮。
岳思源寵溺地給了她一片仙橙糖。「師父已經曉得月兒妹妹很乖,從來不愛吵鬧。」
一聽人家讚她,她水亮雙瞳就發光了。「爹,月兒不吵你,你快去給公主看診,我絕對不會亂跑。」
唔!她長大了,不可以給爹添麻煩,要跟思源哥哥一樣幫爹的忙,為爹分憂解勞。
岳思源十五歲,父親是個屢試不中的落第秀才,在私塾教書,為人溫文有禮,可惜一場洪水奪走了性命,留下孤兒寡母,日子艱辛的在街上討生活。
一日佟欣月路經兩人居住的殘屋斷壁,聽到岳母咳聲連連,甫喪母不久的她想起了娘,便要母子倆跟她回家,人家不肯她扯開喉嚨大哭,搞得街坊鄰居以為有人欺負她,忙著去通知仍尚在喪妻悲痛中的佟義方。
佟義方瞭解緣由後,一來是疼女兒,二來見岳思源資質不錯,便議收他為徒,學得一技在身,好過百無一用是書生。
於是岳思源母子住進佟家,成為佟家的一分子。
佟義方輕笑,「我一會兒就回來,不能跑遠了,不然爹找不到月兒會心急的。」
「嗯!爹放心,月兒在這兒玩,不吵人。」她取出娘親生前為她縫的狐狸布娃娃,坐在乾淨的台階上等。
「還有,那邊絕對不能去,聽見了沒。」他指著一處灰牆剝落的宮殿,略帶嚴厲的告誡。
入宮多年的德妃娘娘並不受寵,加上馬皇后的刻意打壓,僅得一公主便未再有所出,身處的「月華宮」緊鄰冷宮,只有一牆之隔,平時少有人走動,倍感寂寞淒涼。
皇上子嗣不豐,如今皇子僅有太子沈子揚,雖然對德妃娘娘的寵愛不再,可是對子女卻是相當疼愛,只要一有受寒跡象就趕緊召來太醫診治。
只是他再也沒有踏過月華宮一步,因為他怕觸景生情,見到那位曾與他恩愛恆長的廢後。
「不去,爹的叮囑月兒會牢記在心口」她用力點頭,好像點得不夠有力爹會認為她不乖。
「你呀!總讓人操心……」佟義方無奈地一歎,眼神略帶悵然地膘了冷宮一眼。
都六年了,不知華皇后是否安好,漫長的寂冷歲月會銷毀一個人的心,讓人生不如死。
「師父,該走了。」岳思源神色好笑的催促,每回師父一入宮就憂思重重,好似要與親人生離死別。
他總以為是師父太疼女兒的緣故,殊不知後宮裡暗藏危機,即使不偏一邊力保中立,仍免不了被扯入殯妃間的爭風吃醋,為了得到皇上的注意,太醫亦是足以利用的管道。
譬如馬皇后,她讓心腹太醫用藥讓其他妃子生不了皇嗣,只因她自己生不出來,別人也別想生,或者生了也養不到成年,癡癡呆呆、庸庸碌碌地不見絲毫過人之處。
總而言之一句話,後宮裡不允許才智太出挑的皇子,包括她代為撫育的太子亦然。
太聰慧的孩子不好控制,把幼虎養成貓再拔其利牙,去其銳爪,使其無傷人甚至是自保能力。
佟義方仍不安地頻頻回首,「月兒呀!記得看到人要躲起來,不要隨便和不認識的人交談,宮女姊姊穿的是黃衫綠裙,公公們是藏青色宮服,他們喜歡指使人……」
「師父,月兒妹妹有你給的腰牌,宮裡的人不會為難她。」將藥箱肩帶往胳臂上提,岳思源指著日頭的方位,提醒他話多愛嘮叨的師父,天色真的不早了。
其實佟義方並不想帶女兒入宮,也不願她辛苦地學醫,快四十歲才得塊心頭肉,他只想好生地養著,等過幾年個子抽長,及笄後再為她找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嫁了。
但聽聞近日有不少年約七、八歲的娃兒被拍花的拐了,大白天地也敢上門搶人,妻子早逝,家裡沒大人,放不下心的他只好把女兒帶在身邊,時時盯著才不會提心吊膽。
他沒好氣的一橫眼,「我掛心女兒的安危,你這小子吃什麼味?要不我給你買條羅裙,易為荊釵。」
他一聽,清潤的面龐抽了抽。「師父,你真要遲了,再叮囑下去天都要黑了。」
哼哼兩聲,佟義方臭著一張臉地瞪了沒脾氣的徒兒一眼,忿忿然走進月華宮。
看見爹親氣呼呼的走開,佟欣月笑咪咪地玩起布娃娃,一下子抬抬布腳,一下子拉拉漏了針腳的布手,自己跟自己對話的玩起來,是人也是狐狸地裝著假嗓音。
沒多久,玩膩了布娃娃,她開始東張西望起來,對宮內的一切感到很新奇,有高高的樹,很大很大的庭院,種了千百種花的園圃,還有池塘呢,幾隻呆頭呆腦的肥白鵝在池上游來游去。
小孩子本來就很難安安靜靜地坐著等人,兩顆圓滾滾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對什麼事都感覺很有趣,什麼都想試一試,站起身來小腳悄悄地動一動。
驀地,一隻色彩斑斕的長尾鳳蝶停在如茵綠草上,她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鳳蝶,澄撤大眼露出小姑娘的貪玩,她把布娃娃放下,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朝美麗的蝶兒走近。一撲,落空,蝴蝶高高飛起。
「你不乖,怎麼可以飛走呢?我在跟你玩耶!」她吐出口中的草屑,不高興地小手權腰。
仰起小臉罵著鳳蝶,大有不捉到她不罷休的意味,鳳蝶飛東她便追到東,蝶身一回落在西邊董草上她又撲向西,十分忙碌地追著和她雙掌併合差不多大小的翩翩蝶兒。
她撲著蝶笑得好不歡欣,渾然忘卻爹爹的交代,兩腳跨過芳草美美的月洞門……
「咦,那是誰?爹不是說過不會有人……」好好看的大哥哥,他要去哪裡?為什麼越走越慢,走走停停。
向來不文靜的佟欣月被父親寵出求知慾特別強的好奇心,心裡有不懂的事就一定弄清楚,而且身體力行,不怕冒險,非要把困惑弄得明明白白方肯笑逐顏開。
於是她不管停在鼻前的蝴蝶了,還用手揮開,小小的身子趴在草叢裡,很慢很慢地移動,『漫到她覺得自己像一隻烏龜,眼露不快的瞪著前方躊躇不前的大哥哥,忍不住想罵罵他,他站著不動到底在幹什麼,故意整人嗎?
第三章 美人哥哥(2)
「大哥哥,你頭頂要長草了啦!鳥兒都要餃泥築巢了。」佟欣月沒耐心,蹦地從雜草堆裡跳出來。
顯然沒料到冷宮之中會有旁人,一身銀白錦衣、腰繫璃龍玉帶的少年怔了怔,面色愕然。
「大哥哥你是聾子嗎?聽不見我說話,我跟你說,我爹是很厲害的太醫,他的醫術很好哦!我讓他來診治你……啊!不對,你聽不到我說什麼,我用比的好了,你的耳朵……呃,不好,爹用針……刺你……」她比比耳朵又比比嘴,做了個穿針的手勢,然後紮在肉裡,有點痛……
「我聽得見,你不用比來比去。」略低的嗓音有些粗啞,正是變聲期,聽在耳中像十隻鴨子的呱呱聲,吵。
「喝!你的聲音真難聽,你傷了喉嚨嗎?我爹說將菊花曬乾加冰糖沖泡,滴幾滴蜂蜜,喉嚨不適的症狀便會減輕……」
佟欣月年紀雖小,倒也有模有樣的學起爹親,藕白小胳臂一伸就要探向相貌清華的少年腕間,為他診脈。
少年往後一退,不讓她踫著分毫。「我沒病,過段日子就好了,你是哪家的閨女,怎麼跑進了冷宮?」
「冷宮?」那是什麼地方?
年年雪裡,常插梅花醉。
按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
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
看取晚來風勢,故應難看梅花。
當年那「雪裡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一共賞金博沈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的人兒,她愛梅、賞梅,自比雪中傲梅,經霜不能摧,獨秀枝頭傲霜雪,讓那百花盡折腰,無人敢在梅前展風華,吐蕊綻姿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