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看看那個人的表情,肯定精采萬分……她眸光忽地一冷,露出尖銳恨意,即使過了多年,她仍無法忘卻那人的多情。
「不會。」佟欣月一張淡漠的臉宛若霜夜冷月,映出清麗秀雅的面龐,身形纖秀的她已褪去稚氣,換上已出嫁婦人的裝束。
六年了,從沈子揚死後,她臉上不再有笑容,眼淚像是哭干了,從此不哭不笑,沒有任何情緒,表情淡得像戴上一層面具,叫人看不出是歡喜或是悲傷。
或者說,這世上再無令她高興的事,是生也好,是死也罷,她已經不在意,人活著不過是呼吸而已。
「是不會心疼你,還是你早把他忘記了?真可憐呀!人一死什麼都沒了,嬌柔婉約的解語花,如日中天的富貴榮華,無限風光的大好江山……你恨吧?!賤人。」轉眼成空的權勢,低賤的她怎麼可能不怨不恨?
「他不會心疼我,死人沒有知覺。」人死骨肉腐,不疼不痛,魂歸仙鄉,做了快活神仙,所以他不曾入夢來,一次也沒有。
「哎呀!說得真有道理,人都死了哪來的感覺,難怪你狠心絕情地把他拋在腦後,早早地找個男人嫁了,讓我想為你多費心都很難。」馬玉琳笑理雲鬢,眉眼飛揚地笑脫她悲慘得生不如死的日子。
沈靜水眸波動了一下,淡然。「人要往前看,走不出去只會苦了自己,我不是認死理的傻瓜。」
「那是沈子揚太傻了嗒?居然對你這樣的薄倖女動心。」他若不是不顧念她,硬要納這女人為側室,也許她會多考慮一下,不敢那麼快對他下手。
是很傻,愛得太傻,以致執著不悔。
見她沒回答,馬玉琳自覺無趣的改變話題。「你那個男人呢?許久沒見他入府為你送藥,該不會是膩了,覺得不值得,把你拋棄了吧?」
「師兄有他的事要做,忙完了自會來見我。」她寧願他不來了,她欠他太多太多,窮其一生也還不完。
那一年她私入福華殿為太子送別,原想待一會兒,多看他一眼就好,誰知哭得太悲慘了,竟沒聽見由遠而近走來的腳步聲。
在太子靈柩前,她和馬玉琳撞個正著。
當時馬玉琳惱怒她死也要糾纏,無視她這個未來太子妃的存在,因此向皇后娘娘要了她,三不五時便召到相府中好生的折磨。
更可怕的是沒幾日她竟突生奇想,想讓她嫁給個年過半百的老太監,寧可毀了她一生也不願見她守著對太子的感情癡癡唸唸。
幸虧佟義方意外從馬皇后口中得知這件荒唐事,他連夜備妥嫁裳、花燭,無賓無客無人觀禮,讓她嫁給愛徒,草草三拜禮叩謝親恩,讓她形式上成為人婦。
新婚夜,沒有洞房花燭、沒有恩愛譴蜷,有得只是父女二人對望垂淚無雨,而權充當新郎、不怕受牽連的岳思源滿心憤恨無可解,磨了一夜的藥口「就算他給你送再多的湯藥也解不了你體內的毒,那是姑姑費盡苦心尋來的,要是不夠罕見,醫術高明的佟太醫不就三兩下就解了毒嗎?」若不是用毒控制她,他們父女早就逃之夭天了。
「小姐多慮了,夫君送的是補藥,我氣血兩虛。」她是從小補到大的藥人,不可一日斷藥。
「啊!說到補藥,差點忘了一件事。香荷,拿刀來。」今天初三了,該給宮裡那位送藥了。
「是的,小姐。」
一旁穿著素黃色衣裙的婢女照例取來鋒利的小刀和彩釉白瓶瓷盅,恭敬地雙手奉上,然後退到旁邊。
「賤人,還不過來放血,要我命人用八人大轎把你抬過來嗎?」馬玉琳語氣不耐煩,將刀子朝她一丟。
「是。」表情沒什麼波動的佟欣月伸出佈滿刀痕的雪腕,毫不猶豫地一刀劃下。
從小父親為了調養她的身子,用了許多珍貴藥材、療方,經過這麼多年,居然養成藥人的身軀,她的血液中含有藥性,具滋補解毒的作用,能使一般毒藥無法發揮作用。
但如今,這是救命的藥,也是害人的毒血。
「喔……」馬玉琳看著她那雪白皓腕流出的鮮紅血液,一滴滴流入瓷盅中,眼中閃現出殘忍以及興奮的光芒。
這折磨佟欣月的法子,是國師言無盡提供的,縱然姑姑與言無儘是另有所圖,但只要能狠狠折磨佟欣月,他們有什麼目的她都無所謂。
佟欣月身上被下的是一種子母蠱毒,那無毒的母蠱下在皇帝身上,她的則是有毒的子蠱,這子母蠱毒有種特性,子蠱與母蠱間會互相感應,兩者共存共亡。
子母蠱蟲是夜行性的,尤其無毒的母蠱到了夜晚特別活躍,宿主將有如萬蟲鑽心般疼痛,只得借由飲食子蠱宿主的血液抑制母蠱的活力,使母蠱進入沈眠,才能免除痛苦,但是子蠱宿主的血液會感染子蠱的毒性,即使解了母蠱所帶來的痛苦,反而會中了劇毒。
言無盡與馬皇后的計劃是,利用佟欣月特殊的藥人體質,血液中的藥性能與子蠱的毒性相抗衡,雖解不了毒,但可延緩毒性發作,讓中了母蠱的沈煜日漸虛弱,快速老化,到時從他的外表上雖看得出衰老跡象,一般不識蠱毒的大夫卻壓根無法查明病因,只能束手無策,就算知道了,要解這種子母蠱毒也不容易。
對於沈煜的疼痛之症,他最信任的兩位佟、寧太醫,診治後都說是難以治癒的絕症,病因不明,絕口不提是中了毒,唯一療治辦法是定期放血,再喝下打小以藥餵養的佟欣月的血。沈煜深知佟義方愛女心切,斷然不會拿女兒的身體來開玩笑,毫不懷疑的便接受他們的安排,一月一次地喝下一盅鮮血以解難熬的疼楚。
佟欣月雖不似中了母蠱的沈煜一般痛苦,生命也備受威脅,若是感應不到母蠱,子蠱因思念母蠱呈現瘋狂,就會咬食宿主的五臟六腑,最後鑽出人體尋找母蠱,到時宿主不但死得難受,死相也是異常駭人。
要如何感應母蠱?就是需要母蠱宿主的血來滋養子蠱,就是為了沈煜的這碗血來延續女兒生命,佟義方才願做槍使,讓馬皇后利用。
「奇怪了,每月取一大碗血怎不見你臉色蒼白,血虧體虛的還能養出水嫩肌色,白裡透紅。」馬玉琳嫉妒她的好膚質,用力一擰嫩如豆腐的臉頰。
不上妝也能瑩白細緻,這是再多的粉也勻不出的好姿容,難怪一向以自身美貌為傲的馬玉琳妒恨連連,恨不得也有白嫩柔膩的無瑕肌理,白玉添華。
佟欣月垂目,目中一閃冷消,「日日半碗「龍膽三七粥」,小姐也能養出冰肌玉膚,光滑毫無細紋。」
「龍膽三七粥?」她心頭動念。
「龍膽草清熱燥濕、瀉肝膽火,能舒緩滋潤肌膚,三七化瘀止血、清熱平肝,能減少皺紋、除去惡斑,這粥能使皮膚滋潤,美顏生澤、滑細透哲。」
一聽能讓自己更美,馬玉琳驚喜得雙目熠亮。「那你快去準備呀!還愣著幹什麼,沒人使喚就不會動的賤骨頭!」
「要新鮮的龍膽草服用起來才較有療效,目前時節並無現摘的龍膽草,效果較差,除了……」
「除了什麼?你快說別吊我胃口。」她就不信宮裡宮外都沒人栽種龍膽草,養花人比比皆是。
佟欣月有意磨她耐性,慢條斯理地道︰「落華宮裡應有,三七也有一些。」
「哼!說穿了你不過是想去瞧瞧那個姓華的女人,就便宜你一回了,待會我入宮就帶你一道去吧!」那老女人真能撐,都病得只剩下一口氣還死不了,用藥吊著,要死不活地拖著。
六年前聽聞沈子揚已死,痛失愛兒的華紅鸞吐了一口心頭血,從此大病不起,有賴佟欣月不時的醫治,她才能一息尚存,苟延殘喘地拖到今時今日。
但是如今佟欣月受制於相國府,入宮不易,且從她當了藥人,馬皇后也少召見她了,不如幼時每回佟義方進宮,總要他把她帶進宮、讓她瞧瞧。如今想來,馬皇后此舉只是想以她要挾警告父親,他們父女倆的命都捏在她手上。
現在只有馬玉琳進宮向皇后請安時,她才有機會跟隨,並趁著兩人說起私密事的空檔趕往落華宮,在緊迫的時間內做一番診治。
馬皇后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華紅鸞痛苦的活著,比讓她死了更能折磨人,更能讓馬皇后舒心。她讓人供給華紅鸞最低限度的飲食,其他的一律不管,四時衣物、炭火、日常雜物……全部停供,任其自身自滅,當然,更不會派人打掃落華宮內外,連探視一眼都省了。
「一個又老又病的女人,我看她做什麼?不過有個人澆花施肥,把我種的那些花花草草養得漂亮。」她說得平靜,好像華紅鸞是死是活與她無關,她比較在意的是開得鮮艷的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