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在轉身那一瞬被沉默的她給驚嚇到,但下一秒回神過後見她似乎是想事情想出神了,他也就好整以暇的開始觀察起她來。
初見她時的剎那恍神至今仍教言上邪很是在意,但人家到底說了是不認識的,他也就不方便再追究,只是民宿老闆娘的模樣……說實在的,與他想像中的有相當大的出入。
這讓他想起了他收到的電子廣告信內容——
如果上帝在今天告訴你,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想要帶著誰一起走上方舟?
言上邪就是被這一句話吸引住了,他以為寫出這句話的人、住在這個偏遠小鎮的人,會是個氣質純樸溫善,長相斯文娟秀,戴著細框眼鏡,談吐溫柔的女人,直到方諾亞出現在他面前,徹底打翻了他的想像。
她膚白勝雪,五官立體優美,雙眼嫵媚動人,左眼角下那顆小痣隨著她的流轉顧盼點綴出性感的氣息,即便她僅是隨意紮起馬尾、身穿白T恤和刷白的牛仔褲,還是無法掩飾她的明艷動人。
在這放眼望去都是山,活脫像是世外桃源的地方,這長相美麗的女人完全與這方天地產生極大的矛盾。
這般出眾的女人,倘若是在台北街頭巧遇,他甚至會考慮主動上前詢問她是否有興趣當模特兒。
見她仍在神遊,言上邪伸出五指在她小臉蛋前晃了晃。「老闆娘,老闆娘。」見她依舊無動於衷,言上邪清了清嗓子正打算提高聲調再喊,但方諾亞卻像是被人解穴一樣,突地抬頭與他正視,讓他頓時啞口。
她的眼神,讓他忘了言語,而她卻先開口提出了問題。
「所以呢?你要在方舟上待一百五十天嗎?」
那眼神承載了太多他所不明白的情緒,言上邪莫名的感到心傷,他壓抑那弔詭的感受,努力找回語言能力,更盡量不讓自己去咬到舌頭地發問:「呃?什麼一百五十天?」
「大洪水淹沒土地整整一百五十天,你沒帶你想帶的人上方舟?」她狀似不經意的提問。
他被她的問話逗笑了,內心一掃方纔的陰霾,回道:「我想帶的人只有我的家人,但我的家人現在正分處於世界各地,要把他們全帶來可能有點難度喔。」
她偏頭再問,卻是問得犀利,「是嗎?我以為你會帶洪雪鈴來渡假呢。」
聽到洪雪鈴三個字,言上邪撫額長歎,睨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喔,連你也提她,看來八卦的影響力還真是無遠弗屆啊。」
「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嗎?」方諾亞輕輕淺淺的再問,那口吻彷彿是屏住了氣息。
「我連我是她的未婚夫都還是記者跑來告訴我才知道的,拜託這件事就別再提了老闆娘,看來要在台灣找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還真難吶。」他大歎。
「是嗎……」她的笑容像是發自內心的快樂。「那請問言先生現在可以和我去辦Check in了嗎?」
言上邪有點被她的反差態度給弄懵了。「呃……可以,那請問我真的需要入住一百五十天嗎?」
領著他走向民宿大廳的櫃檯處,她語氣俏皮輕鬆的回道:「如果願意的話,你想住三百天都好。」
「老闆娘你還真是幽默。」言上邪乾笑,從皮夾拿出證件遞給她。「如果我哪天決定退休的話,也許可以考慮來這裡住三百天。」
剛才坐阿甘伯的鐵牛車一路欣賞小鎮風景,是真心覺得這裡的環境實在很適合退休生活。
她莞爾,接過了他的證件,瞄了一眼證件上的大頭照,下意識以指腹留戀輕撫,那是她記憶中的模樣……髮型、眼神……
「老闆娘,我知道我長得很帥,可是你這樣看照片比看本人還要入迷就有點失禮了喔。」言上邪出聲揶揄,雖然覺得她的舉止怪異,心裡卻是不討厭的,反而還有點沾沾自喜,他甚至開始覺得自己也和這老闆娘一樣詭異了。
還是他們根本就認識?在他失憶之前?
「我只是覺得你照片中的模樣看起來很像我的大學同學而已。」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方諾亞連忙出聲反駁。
「是嗎?有人會長得和我很像?」他摸摸臉皮。
方諾亞只是眼睛彎彎地淡笑不語,並繼續手邊Check in的工作。
見她沒回話,言上邪只是聳聳肩沒再將話題繼續,他開始認真環顧方舟民宿的環境,剛才在戶外庭園因為阿甘伯和嚴老師的關係,讓他只能匆匆瀏覽就被方諾亞給帶了進來,他瞄向坐在大廳正與阿甘伯進行家庭訪問的嚴老師,看見阿甘伯正襟危坐的模樣,腦海突然浮現阿甘伯說的那一盒巧克力。
噗哧!
他忍不住笑了,接著不意外收到了方諾亞瞟來的疑惑目光,只是他選擇揮了揮手示意沒事,並不想將那盒巧克力的事再拿出來說嘴讓氣氛尷尬,他將目光投向戶外庭園,想起了剛才方諾亞正在澆水維護的景觀庭園。
那些像是經由專業園藝人員修剪而成的景觀盆裁,一個個呈現出非常活躍的姿態,由兔子、松鼠、狗、貓、鳥等綠色園藝圍繞著一座木造的方舟,用心打造的場景讓人彷彿置身於聖經故事裡。
言上邪眼神透出讚歎欣賞,問:「外面那些園藝是你自己設計的嗎?」
方諾亞將身份證遞還給他,彎起嘴角回道:「是啊,這裡是方舟民宿嘛!總得要有個故事的輪廓出來啊。」見他眼神透出驚奇的讚許,她又繼續說:「不過那些小動物不是我修剪的,是我爸爸,他除了是牧師之外,也很專精於園藝設計,那些全是經由他的巧手修剪而成的。」
「有機會一定要和令尊碰面。」他點點頭,將證件收好,心裡正想著這一家人真是相當虔誠的神愛世人,正準備回頭提起放置於地上的行李時,耳邊突然傳來方諾亞那輕柔略帶磁性的嗓音。
「主啊,請禰賜予言上邪先生這趟旅程將充實著無限的精彩快樂,祈禱他將走過的每一步路,在他腳下皆盛放一朵花,請用這朵花美麗他的生活,芬芳他的際遇,阿門。」
柔軟的呢喃輕若柳絮,卻重重敲擊在他心坎上。
好似在他過去的生命裡,也曾經有過這樣一個聲音,真摰地為他祈禱祝福。
他恍惚瞪著方諾亞掀起的眼睫,彷彿在那濃濃眼扇下看見一道似曾相識的靈魂,正一眨也不眨的與他對視。
「老闆娘,有人說過你的禱告文很讓人感動嗎?」他問。幾乎是屏息的,不敢太確認心底那陌生又熟悉的騷動是什麼。
她微愣,思緒飄至遙遠彼端的記憶漩渦,懷念,卻滿心惆悵。
「有,那人也是和你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她回。輕輕的,不敢說得太用力,就怕一用力,眼淚就再也忍不住掉下來。
—— 同學,有人說過你的禱告文很讓人感動嗎?
其實在她心中深深覺得,他的名字、那首漢代古詩,更令她悸動。
第2章(1)
凌晨五點,七八月天色早已蒙亮,只是今日天氣稍嫌不佳,空氣中起了層薄霧,霧氣中夾帶的涼意順勢減輕了盛夏逼人的暑氣,讓晨起的人們更能精神抖擻迎接嶄新的一天。
「Good morning!」一聲又一聲的問候沿著田野小徑見人便喊。
「摸零?哩透早摸蝦咪零?」路過的阿甘伯調皮地伸出捉奶龍爪手伸向身旁老伴,結果被老伴一掌打得火紅,老夫妻因這意外又曖昧的小插曲,忍俊不住地咯咯咯笑個沒完。
接著笑聲融入了另外一聲清脆,老夫妻連忙止笑循聲望去,一見那人是方諾亞,阿甘伯便主動出聲打招呼,「亞亞,哩透早出來晨跑喔?」
阿甘伯一副作賊心虛樣,就怕是剛才自己捉奶龍爪手的情趣招式被方諾亞瞧見,那就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方諾亞點頭微笑,揮揮手和羞紅臉的老夫妻道別,腳下踩著規律的奔跑步伐持續尾隨前方那道身影。
她知道自己這樣很像跟蹤狂,但她就是不由自主地想追隨著他。
她根本低估了自己思念他的心情。
三年,她猶豫了三年的時間,也抱著罪惡感與內疚長達三年的時間,像只鴕鳥一樣把自己埋在自己挖的坑洞裡哪裡也不肯去。
但是,那坑洞裡卻存在著她與言上邪的曾經。
曾經兩人手牽手相知相惜的日子,那些她眼裡只有他的風景、那些她只對他呢喃傾訴的話,都成為她內心最深的眷戀與最深的疼痛。
她多麼希望他能夠不要忘記她。
不要忘記她,更不要用生疏的口吻稱呼她為老闆娘。
闊別三年再見到他的這時刻,只有她自己最明白內心的激動與難以壓抑的情愫,她原本都計劃完整,待他一接收到她寄去的Mail來到她身邊,她便慢慢的接近他,倘若有機會的話……她會主動向他傾訴,關於她與他的故事,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