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牛車噗隆噗隆以著最快的速度前進,卻還是讓焦急的駕駛者開得很懊惱,後座的男人不斷聽著駕駛者偶爾傳來的低咒—— 「靠夭」「夭壽」「卡緊咧」「氣系郎」,再度咧開嘴笑個沒完。
午後兩點的盛夏,艷陽曬得人頭昏腦脹,曬得兩旁稻田金光閃閃,更曬出了男人對於無知未來的亮麗心情。
若說在這座山下小鎮有什麼最特別的地方,那便是方舟民宿的老闆娘方諾亞了。
本來,在這偏遠山區,方圓五百里皆是農田綠野的小鎮,基本上是不會有太多外來客有興趣前來觀光的,畢竟小鎮上也沒溫泉、沒古跡,更是沒任何值得到此一遊的景點。
所以當初方諾亞在這小鎮上開了民宿,鎮裡的人幾乎是將她當個傻子般看待,即使,方諾亞是方牧師的女兒。
方世語牧師是中美混血兒,之所以會來這座山下小鎮全是為了追求方諾亞的母親而來,方諾亞的母親丁月琴是道地道地的小鎮鄉民,因緣際會到了紐約旅行一趟與方世語邂逅,旅行結束回來台灣後,沒想到方世語千山萬水追了過來,幾番波折後終於打動丁月琴的芳心,爾後在此落地生根。
至今方世語夫婦兩人的愛情故事仍舊為小鎮鄉民津津樂道。
方氏夫妻生性熱情友善,方諾亞熏陶於父母的家庭教育,擁有非常溫柔並善解人意的心,本來一直在外地求學的她已取得音樂老師的教師證,鄉民們預計她應該是會在大都市裡一展音樂長才闖出好前程,沒想到她卻義無反顧地說自己想在家鄉開一間民宿,然後,就這樣窩在山下小鎮再也不外出了。
熱心的鄉民們都很擔心方諾亞是不是就此小姑獨處下去,畢竟山下小鎮裡老的老、幼的幼,年輕人都出外打拚去,哪裡來合適的對象能讓芳華正盛的方諾亞談戀愛或是相親。
方牧師夫妻卻也不著急,一味順其自然地說著只要女兒開心就好,然後放縱熱情鄉民們在熱鍋裡著急翻騰,直到嚴老師的出現。
「我說嚴老師,今天家庭訪問都做完了啊?」經過方舟民宿的熱情阿伯問。
被攀談的男人頓了下步伐,僵硬地點了點頭,眼神不自在地飄向民宿門內的庭園。
「嚴老師,亞亞在裡頭澆花除草應該很熱吧,你手上那杯飲料是要給她喝的?」另一名熱情大嬸八卦魂模式啟動,見男人被問得漲紅了臉,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不斷被虧的斯文男人臉紅紅,雖說心裡直想要往民宿裡頭走,但想起今天下午去阿甘伯家家庭訪問時看見的那一盒巧克力,不禁遲疑了步伐。
嚴季倫心知肚明,方諾亞只把他當成朋友一般看待。
他知道他不應該感到氣餒,畢竟方伯伯曾經笑說自己也苦苦追求方伯母多時才打動佳人芳心,遑論他來這山下小鎮教書與方諾亞相識只有短短的半年。
即使他和方諾亞相處的時間極短,但方諾亞的溫暖與溫柔卻莫名地觸動了他的心,他本來以為自己不會如此深陷,要不是他初來乍到時接受到太多方諾亞的幫助,還有在山上小屋中與方諾亞的獨處讓他喜歡上了她的美好,他萬萬不會因此而情陷,即使他曾有過可以調回大都市學校的機會,但最後還是放棄,決定留下。
「我說嚴老師,你就快進去吧!」熱情阿伯見嚴季倫杵著不動,連忙往他背後推了一把。
嚴季倫被推了一個踉蹌,一時不穩撞上了民宿的鏤花鐵門,匡啷的聲響立刻引起裡頭澆花女人的注意,嚴季倫狼狽又侷促,無奈地露出苦笑,對身後正捂嘴竊笑的鄉親們露出沒轍的表情。
方諾亞見狀只是淡淡扯開嘴角,朝嚴季倫揮了揮手邀請他入內。
嚴季倫盡力忽視身後熱切的好奇視線,挪動步伐緩緩朝方諾亞邁進,只是隨著距離愈近,他耳根子便燒得愈熱,近佳人情怯啊他!
尤其方諾亞正笑彎了一雙眼眸直瞅著他。「嚴老師,今天不是要做家庭訪問嗎?怎麼有空來我這裡?」
山下小鎮住的也就那麼些人,消息四通八達誰也瞞不過,今天不知被問過幾遍的嚴季倫還是很有耐性的回答,「我最後一站是去阿甘伯家,但是阿甘伯不在家,聽家裡的人說阿甘伯要過來民宿,所以我就轉過來你這裡等他。」
「原來是這樣啊。」方諾亞笑著點點頭,再轉頭繼續澆花的動作。「屋外太陽大,你要不要先進去屋裡等呢?我想阿甘伯應該很快就到了。」
「沒關係,我不怕太陽曬。」想在這裡陪著她的念頭勝過了被陽光荼毒的刺痛感,嚴季倫傻傻笑著,就杵在離她五步遠的地方凝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第1章(2)
方諾亞聞言立即轉頭睇向嚴季倫,見他白皙斯文的臉龐被夏陽曬得滿臉通紅,不由得蹙眉關心,「嚴老師,我有戴帽子還有防曬所以不怕太陽曬,現在紫外線很強,曬久了對你的皮膚不好的,你先進去等吧,阿甘伯到了我會出聲喊你的。」
總是如此,即使他千方百計想要留在她身邊,還是會被她婉拒而拉遠了彼此的距離。
方諾亞雖然看似溫柔親切,平易近人,但那淡淡透出的疏離感卻總是讓人無法進入她的內心世界,猶如他。
正當嚴季倫說不出任何理由拒絕,有些不情願地走向屋內時,那由遠漸近的鐵牛車引擎聲頓住了他的步伐,也拉回了方諾亞的視線,兩人默契地相視一笑,方諾亞口吻帶笑,「看來阿甘伯到了,嚴老師你還是在這裡等他吧。」
嚴季倫才點頭說好,門外的引擎聲嘎然而止,阿甘伯宏亮的聲嗓也跟著傳了進來。
「少爺,這裡就是方舟民宿,剛才都沒有問你是要來這裡住幾天啊?」
少爺?庭園內的兩人聽見阿甘伯在與人說話,疑惑的同時將目光投向大門口處。
就見阿甘伯與一名陌生男人一前一後踏入方舟民宿,嚴季倫見那男人邊環顧著民宿四周的環境,一邊回答,「幾天啊,我也不太確定欸,因為我剛好休了一個長假,如果覺得這裡的環境還不錯的話,應該是可以住上兩、三個禮拜吧。」
「蝦毀?住到兩三個禮拜?這裡住一個晚上價錢雖然很便宜,但是住兩三個禮拜也會花上你很多錢欸。」阿甘伯誇張的瞪大雙眼,看著身邊這位瀟灑的外來客邊走邊欣賞民宿的花草樹木與環境。
言上邪聽到後忍俊不住的勾唇笑開,那笑起來的模樣好看極了,讓阿甘伯幾乎是停下腳步欣賞起他的笑臉,就連嚴季倫也同時在心底讚揚起男人的俊美。
接著言上邪愉悅的說:「阿甘伯,我是收到方舟民宿寄來的E-mail裡提到,最近有特別優惠的住宿方案,又覺得這裡環境不錯,所以才選擇這裡渡假的,你放心,不會花我很多錢。」
優惠住宿方案?民宿最近有做什麼活動嗎?嚴季倫疑惑蹙眉,盯著男人過分好看的面貌,心裡突現疙瘩,往身後的方諾亞看去。
只見方諾亞表情僵硬,整個人幾乎呈現空白出神的狀態,那模樣不像是被男人好看的外貌震懾住的反應,但又無法形容是哪裡不對勁?
「喔,原來亞亞最近在忙的就是這個喔,難怪整日見她忙東忙西的整理這整理那!啊對啦,那邊那個戴著斗笠的就是這間民宿的老闆娘亞亞啦。」阿甘伯領著言上邪朝方諾亞邁去。
言上邪隨著阿甘伯的介紹望向了方諾亞,整個人亦在瞬間呈現走神狀態,恍惚的模樣竟與方諾亞相差不遠。
兩人……認識?嚴季倫抿嘴,想問卻不敢問出口,只因他們互相凝視的氛圍中有著太多莫名的曖昧。
直到男人主動開口,打破了那僵凝的沉默。
「我認識你嗎?」
方諾亞聽見他的話,連忙整頓神情,回道:「我……」她清了清嗓子,抑住喉間強忍的疼痛。「很抱歉,你不認識我。」
是的,不認識,他不認識她。
這是最正確的答案,卻也是最令她揪心的答案。
「你好,我叫言上邪。」
我知道。這三個字在心底低語,但方諾亞卻沒勇氣說出口,想起剛才他大剌剌地朝她伸手自我介紹的那刻,她深吸了口氣,發酸的心猛地揪住,挫敗地直想掉淚。
分明已經做好了無數次的心理建設,但再見到他的這一刻,她還是滿腔激動的想要緊緊擁抱他,告訴他她多麼開心能再與他相見。
只是,她膽怯。
因為他忘了,把一切都忘了,全因三年前的那場車禍。
而如果不是她,那場車禍他其實是可以避開的,那麼他就不會失憶,更不用承受一切的苦痛。
「老闆娘?老闆娘?」借了電話和修車廠聯絡完後,言上邪一轉身就見沉思的民宿老闆娘文風不動地杵在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