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麼……」香墜兒笑得差點岔氣。「恐怖?」
「還不止呢!」方瑛繼續歎氣。「再說說她們的女紅吧,告訴你,她們繡的花連她們自個兒也看不懂自個兒到底繡了些什麼,紅紅綠綠、黑黑白白全混在一起了,我看倒像茅坑裡的玩意兒!」
「好……好慘!」香墜兒嗆咳著猛掉眼淚。
「還有她們縫補的衣裳啊,那更是慘不忍睹,不縫不補還能多穿兩天,一縫補起來,連穿都穿不上去了……」
人家的洞房花燭夜是忙著計算春宵一刻到底值多少,他們卻聊起天來了。
不過,他們聊得很開心、很盡興,聊得香墜兒忘了夫婿是個陌生人,也忘了害怕、忘了恐懼,不時失聲而笑,就好像她在娘家時一樣。
「不會吧?」
「哪裡不會,那三個丫頭真的偷了我弟弟三套衣服,就大搖大擺的混進軍營裡頭去了!」
「那大家都被她們騙過去了?」
「開玩笑,才一眼我就認出來了,然後就立刻去通知爹來捉奸細,先打他個三十大板再說!」
「奸細?」
「不是士兵,卻混進軍營裡來,不是奸細是什麼?」
「夫……夫君,你……好毒喔……」
起更了,他們還在聊。
二更天,他們繼續聊。
三更天,他們卯起來聊。
四更天……
第二章
莊稼人的生活十分規律,總是日出即起,然後就開始忙碌個不停,直至日落後方才休歇,打小養成的習慣不容易改變,即使嫁到不同的環境來,而且前一夜她也沒睡多少,但香墜兒仍是天一亮就醒了,打算如同往常一樣陪大嫂做早飯給大哥吃了好下田去。
可是……
「耶耶耶,這這這……這是哪裡?」
誰知一睜眼,入目的竟是陌生的環境,沒見過的床頂蓬,聽不見熟悉的蟲鳴蛙叫,也沒有五更雞鳴,甚至連空氣都不一樣了,想都來不及想一下,她馬上就嚇破了芝麻綠豆膽,瞬間便陷入一片天昏地亂的驚慌之中。
她怎會在這裡?
她驚恐的坐起來,正打算拉嗓門尖叫,或者放聲大哭,兩者之間總要選擇一個好好表現一下,不過她連兩片嘴皮子都沒來得及分開,眼角又瞥見睡在一旁的男人,臂彎裡窩著一隻毛茸茸的小狗仔,一大一小兩顆腦袋湊在一起睡得可熟了。
只一眼她就想起來了,那副奇特的五官,還有那隻小狗仔。
對了,她嫁人了嘛,而那男人是她的夫婿,小狗仔是夫婿送給她的禮物,它叫小豆豆,是她和他一起為它取的名字。
望著那張安詳的睡臉,她很快就定下心來了。
昨晚是他們的新婚夜,她的夫婿卻沒有碰她,但那並不表示他不喜歡她,也不是因為他喝醉了,他不碰她,那是他的體貼,她知道。
他並不像其他男人那樣急躁,新婚夜就迫不及待的想索取身為丈夫的權利,也不管新娘有多麼惶恐;相反的,他很有耐心,在索取丈夫的權利之前先關心到她的感受,他的體貼是那麼明顯。
就像昨夜他不落痕跡的撫平她的緊張,除卻她的畏懼,還逗她笑、逗她開心,又告訴她許許多多關於他、關於他的家人的事,讓她在不知不覺中對他有所瞭解,逐步減輕他們之間的陌生戚。
記得在見到他之前,她是那麼的恐懼害怕,隨時都有可能逃之夭夭,沒想到才不過短短一夜而已,他已經從陌生人變成在這裡她唯一可以依賴的人了。
不管大哥說什麼,她相信他會對她很好。
不過娘也說過,脾氣再好的男人一旦超越忍耐極限,他還是會發飆的,想想,她最好不要去挑戰夫婿的極限,或許她在這裡的日子就不會太難過吧?
香墜兒努力安慰自己,可是不過一會兒,她的表情又垮了。
但現在,她馬上就得挑戰他的耐性了,聽說男人最討厭睡覺時被吵醒,不曉得是不是真的?
猶豫好半晌後,她終於鼓起勇氣,爬過去怯怯地推推方瑛的肩,怯怯地低喚。
「夫君!夫君!」
可是她的夫君一動也不動,像死人一樣,倒是小豆豆立刻驚醒了,她只好又推推他,再喚。
「夫君!醒醒,夫君!」
他動了,眉頭微微攬了一下,旋即又恢復原狀,繼續呼呼大睡,而小豆豆聞聞她的手後就爬爬爬、爬爬爬,爬到角落去,跟它主人一樣,趴下來縮成一團毛球再睡。
真是,女人就是愛吵男人睡覺!
「夫君,醒一下好嗎,夫君?」繼續推、繼續喚,嗓音裡已經夾帶著一點哭音了。
終於,眼皮撩一下又掉回去。「唔?」
「夫君,我得去拜見公婆,」怯怯地,香墜兒低聲央求。「夫君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陪我去呢?」
「拜見……公婆?」什麼東西?
「我娘說的,這是新婦的規矩。」
「唔……不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
「放心吧,爹娘不會生氣的。」
「但……」
「不用去了。」
「夫君……」
「我好睏,拜託別吵我了。」
其實方瑛的口氣並不凶,也不重,甚至是含含糊糊的,好像在說夢話,再膽小的人聽了也不會覺得可怕,但他的動作可就不太客氣了,熊熊一下轉過身去用背對著她,任何人看了都會猜想他是不是生氣了。
可是香墜兒不會猜想,她先是被他的動作嚇得驚噎了一下,還沒回過神來,她就已經斷定一定是她惹火了夫婿,於是……
嗚嗚嗚嗚嗚嗚……
再過片刻,方瑛慢條斯理的轉回來,先睜開一隻眼,再打開第二隻眼,表情是啼笑皆非的。
果然是個愛哭鬼!
「好好好,別哭了,我陪你去。」說著,他坐起身,挺背伸了個大懶腰,再扭扭頸子活動一下,轉頭看,她竟然還像個小孩子一樣揉著眼睛繼續嗚嗚咽咽,淚水、鼻涕糊了滿臉。「又怎麼了?」
「嗚嗚嗚,你……嗚嗚嗚,你生氣了……嗚嗚嗚……」
他更是哭笑不得。「我沒有。」
「嗚嗚嗚……你有……嗚嗚嗚……」
「沒有。」
「嗚鳴嗚,有……」
愛哭的小孩好像很頑固呢!
方瑛無措的搔搔腦袋,忽地兩眼一亮,唇畔撩起一彎曖昧的笑,「嗯嗯,或許我是有點不高興吧,不過……」驟然探手擄來她的小腦袋,俯首在她唇上重重啵了一下。「行了,這樣我就不生氣了!」
兩手捂著自己的嘴,香墜兒滿臉通紅,又吃驚又羞赧得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別說哭了,她連呼吸都忘了。
方瑛若無其事的挪腿下床,回頭眨了一下眼。
「好了,老婆,伺候夫婿更衣梳洗應該是你的責任吧?」
啊一聲,香墜兒立刻回過神來,急忙從床角落用四腳爬出來,太慌張了,一個不小心差點用腦袋直接撞下床,方瑛及時一把攬住她的纖腰,扶她站好,順便再偷一個吻,惹得她又漲紅臉的摀住嘴。
「慢慢來、慢慢來,還沒更衣梳洗之前,我哪裡都不會去。」
於是,香墜兒開始手忙腳亂的伺候方瑛梳洗更衣,遞衣服給他洗臉,拿毛巾給他穿,甚至要拿茶杯梳他的頭髮。
一察覺到她的緊張,方瑛馬上又掛上那張有惡性傳染力的笑臉,很神奇的,香墜兒幾乎是立刻就放鬆下來了,然後很不好意思的用褲子換回毛巾,拿毛巾換回衣服,等他穿好褲子再把衣服給他,最後拿梳子準備替他梳頭髮。
待她伺候好夫婿,換她自己坐到梳妝檯前時,她才發現自己跟夫婿一樣又是滿臉笑。
她到底在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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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咦,你的媳婦兒呢?」
婚禮翌日,方家八口人一大早就等在大廳裡,興致勃勃地等著想看看新娘子到底是鳳凰還是母豬,沒想到等了半天,卻只等到新郎那張早就看厭了的臉。
「來啦!」
「來了?胡說,在哪裡?」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麼看都只有新郎,沒有新娘子呀!
方瑛咧嘴一笑,大拇指往後一比,這時,一雙怯生生的眸子才從他的手臂旁邊歪出來,其他部分仍然隱藏在他身後,捨不得露出來。
「好了,老婆,可以出來了吧?爹娘等著你拜見呢!」
要拜見公婆就得先現出金身來,理所當然,誰知方瑛這麼一說,只聽得一聲驚懼的抽噎,那雙眸子又消失不見了,方政與方夫人不禁啼笑皆非的面面相覷。
他們沒有那麼可怕吧?
方瑛只好回過身去百般勸誘,又哄又騙,好不容易當新娘子終於肯從他後面現身出來時,眾人早就等得快睡著了。
而後,當新娘子在奉茶的時候,她竟然還一手緊緊地揪住方瑛的袖子不放,唯恐他丟下她跑了似的:奉茶完畢,她馬上又躲到方瑛身後去,小氣巴拉的不給人家看到她,方瑛想坐下都不知道該怎麼坐,總不能坐在她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