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方瑛又因履立戰功而被晉陞為都督僉事,充右參將協守雲南。更巧的是,同一年,沐昂終於死了,由沐晟的兒子沐斌繼任雲南總兵,但這個沐斌對他的態度更差勁,因為……
「我拒絕了沐家的婚事,他說我不給他們沐家面子。」
「可是,沐月琴不可能還沒嫁吧?」香墜兒吃驚地道。
「就是已經嫁了才糟糕,」方瑛無奈苦笑。「是沐斌為她安排的親事,定西伯的孫子,但今年二月,她的夫婿和公公一起戰死了。」
香墜兒兩眼睜得圓溜溜的大,嚇住了。
「沐斌以為,如果當年我肯和沐月琴成親的話,她就不至於做寡婦了。」方瑛冷笑。「真是可笑,我要真娶了她,老早跟我爹一起戰死了,看來她的命還真硬,不管誰娶了她,注定要父子倆一起戰死。」
「沐晟也不可能讓你娶她嘛!」
方瑛頷首同意。「說得也是,沐晟不可能讓他的孫女嫁到方家來的。」
香墜兒略一思索。「或許她現在願意嫁給張文雋了?」
方瑛歎氣。「更不可能了,張文雋因為冒領軍功一事被降回原職,又被嚴厲譴責,要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沐月琴怎麼可能嫁給他呢?」
香墜兒張了張嘴,也跟著夫婿歎氣。「那就沒辦法了。」
「這種事我們本來就沒辦法插上手。只是……」方瑛無奈搖頭。「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我和他究竟是為什麼翻臉的呢?」
見夫婿似乎很懊惱,為了轉移他的心思,香墜兒忙轉開話題。
「思任呢?你不去找他了嗎?」
「此刻思任在緬甸,沐斌又在麓川各地築城,我到那邊去找人,想不被發現也很難。」
「那怎麼辦?」
「等沐斌築完城再說吧!」
意料不到的是,再過一年,緬甸宣慰使竟然主動願意交出思任了,沐斌指派由千戶王政押解回京處理。
但是思任把對朝廷的不合作態度保持到了最後,從被交到王政手上那天起,他就開始絕食,王政絞盡腦汁還是沒辦法讓他進食,黔驢技窮之下,他只好決定砍下思任的腦袋回去交差就好了。
於是,他立刻派部下趕回昆明,通知方瑛盡快趕來。
「柳英指揮使提過好幾次,說都督想為父報仇,現在……」王政指指半死不活的思任。「瞧,他就快死了,反正我也沒辦法把活的人帶回京,那麼,都督,就由你來下手吧!」
方瑛先是呼吸暫停了好一會兒,驀又抽了一大口氣,「你是說,你要讓我殺了他?」他控制不住的大吼,又驚又喜。
「橫豎他都要死,誰下手不都一樣嗎?」王政擠著眼笑道。
又窒息了片刻,方瑛才猛然捉住王政雙肩。「謝謝你、謝謝你,我原以為這輩子都無法了結心願了,沒想到……謝謝你、謝謝你,我欠你一份情!」
王政哈哈一笑。「請都督夫人煮一頓好吃的就行啦!」
「沒問題,你一回雲南就來我家,要吃幾頓都行!」方瑛大方地承諾。
「那就謝啦!那麼……」王政瞥一下思任。「就交給你啦!」語畢,他便離開囚室了。
方瑛靜立了一會兒,方才猝然轉身,與躺在床上的思任四目相對,眸中是深沉的憤怒,想到六年前父親戰死在自己眼前那一幕,他的心又開始滴血,滿腔壓抑不住的澎湃怒意。
「你,思任,為了一己的野心,你可曾想過你害死了多少人?」
思任已經餓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哪有辦法回答,只能用一雙鄙夷的目光表示他的不屑。
「你只知帶自己的妻妾子女逃跑,可曾想到那些戰死者的家人又該怎麼辦?」
思任嘴角一撇,依然是輕蔑。
「不,你從來沒想過那些,對你而言,那些一點也不重要,對不?」
思任閉上眼,懶得聽他說了,方瑛點點頭。
「很好,至少到最後,你仍表現得像個不怕死的英雄,我就給你個痛快吧!」
他緩緩舉起父親的大刀,從父親戰死之後,這把刀就一直跟在他身邊。
「今天,我要為亡父,還有那些戰死沙場的士兵們報仇,思任,到地獄去,你再向他們解釋為什麼要他們死得那麼不值得吧!」
話落,利芒一閃,刀鋒筆直落下……
六年了,整整六年了,他終於能夠為父親報仇,了結這一項心願了!
☆☆☆☆☆☆☆☆☆☆ ☆☆☆☆☆☆☆☆☆☆
三十五歲時,方瑛又跟著王驥征討麓川。
三十七歲時,方瑛晉陞都督同知,朝廷看上他的將略之才,特意調他回京,誰知剛到京沒幾天,又被調到貴州征討叛苗,三十八歲時以軍功再晉陞為右都督。
三十九歲,方瑛官拜總兵鎮守貴州,討白石崖賊,俘斬二千五百人,招降四百六十寨,又晉陞為左都督。
四十一歲,方瑛與巡撫蔣琳會川兵進剿四川草塘苗,賊首皆就縛,並克中潮山及三百灘、乖西、谷種、乖立諸寨,斬首七千餘,詔封為南和伯,並調回京督領京營軍務。
四十二歲,巡撫蔣琳上奏說方瑛鎮守貴州時,苗蠻畏服,邊境安寧,請求讓方瑛再回鎮貴州,可是皇帝不放人。不久,湖廣苗又叛,方瑛奉皇命執掌平蠻將軍印,率京軍征討之,直至翌年,總共克寨二百七十。
四十四歲,方瑛留鎮貴州、湖廣,再克銅鼓藕洞一百九十五寨,又因功進為南和侯。
四十五歲,貴東苗進襲都勻府諸衛,方瑛與巡撫白圭聯合川、湖、雲、貴等軍征討之,克六百餘寨……
「邊境地區終於全部平定了!」方瑛喃喃道。
「累了嗎?」香墜兒一邊替他褪下盔甲戰袍,一邊擔憂地端詳他的臉色,有點蒼白。「休息一下吧!」
方瑛捏捏鼻樑。「不知道為什麼,最近老是覺得累。」
「這十年來,年年都在打仗,難怪你覺得累。」香墜兒倒了杯熱茶給他。「現在邊境既然已平定,或許可以休息兩年了。」
「也許。」方瑛淺酌幾口熱茶,眼睛卻是閉著的,看得出他真的很累了。
「爹。」
「總兵大人。」
方瑛聞聲睜眼,眼前是他的兒子方毅,還有跟了他七年的左參將李震,他最得力的先鋒大將。
「什麼事?」他放下茶杯,問。
「白大人問說賊首要由他派人送回京裡,或是由總兵大人您這邊負責?」李震大拇指往後一比,「傳令兵正在營帳外等候回答。還有……咦?」話突然中斷,他驚訝地盯住方瑛胸前。「總兵大人,那個……那個……」
方瑛也奇怪的低頭看,眸子瞬間瞪大了。
他的胸膛上,有一支金針正慢之又慢的穿透出來,他先是驚愕,繼而恍然,當即轉頭望向香墜兒——這個問題應該是由她負責的吧?
香墜兒一臉驚恐的來到他前面。「你……」
才一個字,那支金針便咻一下射出,香墜兒疾快的伸手接住,再接住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第六支。
「毅兒,扶住你爹!李震,去請大夫來,快!」
這是方瑛最後聽到的話,隨即眼前一黑,失去意識了。
☆☆☆☆☆☆☆☆☆☆ ☆☆☆☆☆☆☆☆☆☆
當方瑛恢復意識時,已是三天後了。
「這是哪裡?」他問,想起身坐起來卻找不到力氣。
「銅仁府的總兵府。」香墜兒按著他不讓他動。
「那麼……」方瑛瞄一下床邊的方夫人和方瑞。「時間到了?」
香墜兒頷首,「有三位大夫說你隨時可能斷氣,有兩位說你最多只能再撐一、兩個月,之後……」柔荑撫在他胸口。「我才把金針插回去,應該沒事了,不過你還是得臥床靜養一個月。」
方瑛點點頭,轉注方夫人,沒說話。
方夫人微笑。「夠了,瑛兒,夠了,當年你爹說過,以你的才幹,封侯賜爵並非難事,如今你已是南和侯了,這應該能滿足你爹的期望了,九泉之下,我想他正在得意的哈哈大笑吧!」
方瑛也笑了,再將視線移向方瑞,依然沒吭聲。
「放心,大哥,方家還有我在,」方瑞沉穩地道。「你安心離開吧!」
「那麼……」方瑛笑容更深。「我自由了?」
「是,你自由了!」方夫人和方瑞齊聲道。「去過你海闊天空的日子吧!」
方瑛再點頭,緩緩闔上眼。
「我終於自由了!」
☆☆☆☆☆☆☆☆☆☆ ☆☆☆☆☆☆☆☆☆☆
兩個月後,貴州總兵,南和侯方瑛卒於銅仁府,年四十五。
方瑛前後克寨近二千,俘斬四萬餘,平苗之功,前此無與比者,帝因其卒為之震悼不已,賜謐忠襄。
終曲
「老婆,你嫁給我多久了?」
「二十年了,夫君。」
「二十年了啊,可真久,你一定等得很不耐煩了吧?」
「不,如果有必要,我還能再等二十年。」
「再二十年?開玩笑,你能等,我可等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