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子又垂落下來凝住她。「是的,現在我一點也不難過了,我深深懷念爹,但不會為此感到痛苦,不然爹會對我失望的,如果他還在的話,八成會叫我在祖先牌位前罰跪三天。」他笑道。「你也一樣,爹最疼你了,他最愛看你笑,所以,不要再難過了,嗯?」
香墜兒馬上抽抽鼻子,硬眨回淚水,擠出一抹笑。「我會努力的。」
再一次橫手臂用袖子揩去殘留在她頰上的淚水,方瑛俯唇親她一下,「對嘛,這才是我的乖老婆嘛!」他笑笑,再轉眼望向滇池,三兩鷺鳥優雅地飛掠水面而過,愜意而悠然,就如他此時此刻的心情一樣。
「不知道我能不能像它們那樣飛掠水面?」他喃喃自語。
「當然可以,我就可以。不過還是四叔的輕功最好,你可以叫他教你。」香墜兒小聲透露機密。
「哦,真的?」
「嗯,至於六叔,他那一手爪功可凶悍了,江湖上聽說過他的人都怕死了!」
「還有呢?」
「七叔,他的暗器天下無敵!」
「嗯嗯嗯。」
「二嬸兒刀劍雙絕,還有娘的綵帶……呃,我想男人還是用鞭子吧!」
「要我使綵帶,先讓我換裙子、穿繡花鞋吧!」方瑛咕噥。
香墜兒終於笑了。「都說你可以用鞭子了嘛!」
方瑛聳聳肩。「岳父呢?」
「爹呀?」香墜兒想了想。「掌上功夫最厲害,可是他不想沾血,因此通常都是使扇子。」
「原來如此。」
「二叔擅施毒,醫術也精,至於武功方面,應該是指功最強。」
「指功?」
「點穴嘛!」
「點穴啊……是說我可以隨時想上你就上你,只要點你的穴就行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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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正月,方政陣亡;七月,方瑛到雲南府都指揮司報到,由於他決定要把家人接到昆明來以方便照顧,於是在城外購置了一座大宅子,因為城內的官邸太小,住不了他們一家子人。
再說,昆明城內的一般民戶也很少,主要是沐氏私宅、王府、衙署、官邸和寺廟,百姓多數住在城外,市集也在城外,連王公顯貴及士大夫的園林別墅也多半在城外近郊,因此住在城外反倒比較方便。
豈料,他還在跟香墜兒商量要由誰回京城接人,那票人卻自己先跑來了,不過她們也順道帶來了他最渴望的一樣物品和一個人。
方政的牌位和他兒子。
「爹,不孝兒給您磕頭!」
對著神案上父親的牌位,方瑛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香墜兒也跪在他後面跟著磕頭。
然後,他抬眸望定牌位許久、許久,眼眶紅了,但他沒有哭,反而還帶著笑。
「爹,您瞧見了吧?瑛兒已到都指揮使司報到了,往後,請您繼續看著,我這個武人肯定會幹得比爹更轟轟烈烈,即使在九泉之下,您也會哈哈大笑,得意得不得了!還有……」
他笑得更明朗。「您要我記住的事我也都記住了,瞧,我並沒有被失去您的痛苦牽絆住,更沒有浪費時間去追悔過去,傷痛的心情早已被我遠遠拋開,我正視的是未來的道路,即使我回頭看,也只看見您的慈藹、您的深愛,於是我再繼續往前定時,也就更堅定,更有力量……」
深吸一口氣,他定定地注視著牌位,「爹,即使是您已不在的現在,爹依然是瑛兒最大的支柱,所以,爹,請您仔細看著,瑛兒絕不會讓您失望的!」語畢,他又磕了三個響頭,旋即起身,並扶起香墜兒。
一側,方夫人含淚微笑。「太好了,瑛兒,你願意繼承你爹的職責,繼續為朝廷、為天下百姓效命沙場,你爹也就能含笑瞑目了。」
「是,娘,瑛兒會盡全力的。」
「那就好,那麼……」方夫人托出懷中的娃兒。「看看你兒子吧!」
迫不及待的接過來,才一眼,方瑛就脫口道:「乖乖,還真像我!」
頓時,眾人轟然爆笑,因為他兒子就跟他一樣五官超不搭的。
「這小子,不會也跟我一樣……」話還沒說完,他突然笑了起來,因為兒子笑了,下一刻,他的笑容定格,眉毛挑高。「這小鬼居然比我更會拐人呢,連老爹我都被你拐了!」
眾人更是捧腹大笑。
抱著兒子坐到一旁再仔細端詳,片刻後,方瑛聳聳肩。「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想他這應該叫笑出於笑而勝於笑吧!」
他在說什麼?
聽他不倫不類的比喻,眾人全都笑翻了,胖小子聽到笑聲也跟著笑了,於是,方瑛又不由自主的笑開來,有點啼笑皆非,老是被兒子拐,真沒面子!
不過接下來,方瑛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娘,我才準備去接您呢,您怎麼先來了?」方瑛問,一面把孩子交給老婆。
方夫人安然環視所有人一圈,再微笑地丟出炸藥。「我要隨你一道上戰場!」
她一說完,方瑛馬上砰一聲跌下椅子去了,面青唇白,嚇壞了。
「您您您……您說什麼?」
「別這麼沒出息!」方夫人笑罵。「想當年,我也跟你爹上過戰場,這回你爹陣亡在此,我沒辦法找誰替你爹報仇,只能隨你上戰場,平了麓川的亂子,也就算替你爹報了仇了。」
「對!」方翠、方虹、方燕同聲一氣。「我們也要為爹報仇!」
依然跌坐在地上,方瑛驚呆了,好半天後,他才有氣無力的招呼老婆為他服務一下。
「老婆,替我拿嗅鹽來,我準備好要昏倒了!」
香墜兒失笑。「夫君,放心啦,我會保護她們的啦!」
「連你這生來沒長膽子的女人也要隨我上戰場?」方瑛不敢置信地失聲大叫,旋即猛翻白眼。「是怎樣?你們以為現在是在唱楊家女將嗎?娘是畬太君,我是楊六郎,墜兒是穆桂英,大妹、二妹是楊八妹、楊九妹,那小妹你又是誰?楊排風?又沒見你扛過飯鍋!」
轉個眼再上下打量方瑞。「那你呢?四郎?五郎?還是四郎好了,做番邦駙馬總比做和尚好!」
他說得大家又笑翻了,反倒沒人注意到香墜兒說的那句她會保護她們的話。
「我才不要娶番女!」方瑞笑著抗議。
「你想做和尚?」方瑛挑著眉問。
「也不要!」
「也不要?」方瑛瞇了瞇眼。「那你演楊宗保好了!」
戲曲裡,楊宗保是楊六郎的的兒子,也就是說……
「我更不要做你兒子!」方瑞想生氣,嘴巴卻一直咧開來,笑得嘴都酸了還收不回來。
「楊文廣?」
「你才是孫子!」
「好吧,最後一個選擇,潘仁美?」
一拳砸過去。「為什麼不是寇准?」
我閃。「你沒有鬍子。」
再一拳。「包公?」
再閃。「你臉不夠黑。」
又一腳。「周王?」
閃閃閃。「你沒有那種氣勢。」
乾脆整個人撞過去。「我他媽的!」同歸於盡吧!
結果,話愈說愈可笑,大家光顧著愈笑愈開心,也沒確實說定這件事的結論究竟是如何。
方瑛知道,這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決的事,若只是妹妹們在胡鬧,他半句話也不會說,直接把她們踢回京裡去就是了,但如果是方夫人開的口,他得慢慢來,先混過此時此刻再說,也許時間久一點,方夫人會自己打消那種餿主意也說不定。
孰料,這件麻煩還懸在這兒惹人頭痛,不過兩天後,另一個更出乎意料之外的人也來了。
「大姊,你怎會到這裡來了?」方瑛訝異地審視方蘭憔悴的神色。
「你姊夫也戰死了!」方蘭面無表情地說。「但婆婆不許我上戰場為他報仇,所以我來找你,等你這邊的仗打完,八成會跟爹一樣調派到大同鎮,屆時我就可以為你姊夫報仇了!」
因為婆家的長輩說話她不敢不聽,但回到娘家來之後,她想怎樣耍賴撒刁都隨她,她最大。
「天哪,楊大郎的妻子周夫人也出現了!」方瑛呻吟。
真的要演一出楊家女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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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晟死了,征南大軍怎麼辦?
好吧,哥哥死了,就由弟弟來吧!
而沐昂眼見哥哥出征沒打贏就得自殺謝罪,膽子早就破掉了一半,可是皇帝旨意下來了,他不接也不行,只好硬著頭皮頂上征南將軍的缺,勉強帶軍到金齒和敵人對峙,一看對手果然各個凶悍驃獷,跟惡狼猛虎沒兩樣,回頭再看看自己帶領的卒仔,好像一隻隻待宰的羔羊,硬攻過去就等於自己送食物上門去給對方吃。
不,這種穩輸不贏的仗誰敢打!
於是,沐昂決定傚法哥哥,每天躲在營帳裡涼涼的拍蚊子,一面上報朝廷說敵人勢力太龐大,五萬兵馬哪裡夠,至少也得十二萬兵馬才能打平。這就是他光在那邊看風景不開打的理由,既然有理由,朝廷就不能要他自殺謝罪,他也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任由思任攻城掠地,屠殺大明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