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有十粒哦?」參娃瞟他,怎樣也在四龍子身上找不出「十粒」玩意兒。
「這什麼話?!我當然有實力!」四龍子被看扁,很是不爽。
「……一、二、三、四……十二、十三、十四……」參娃摸著腦袋瓜,默默數起數,爾後一聲嘿笑,忍不住面露高傲:「二十!我有二十粒!」
二十粒人參果,高掛烏亮青絲間,鮮紅欲滴,結實纍纍!
幾隻雄性只能無言,紅棗倒給逗笑了,笑顏清妍。
「沒人比你多粒啦!」四龍子賞她白眼。
「你憑十粒贏睚眥,我憑二十粒贏你!」嘿,妻報夫仇。
「光聽你這麼說,全不來勁了,嘖!今天到這裡算了,改天再比一場!喝酒去!」四龍子擺擺手。筋骨動一動,還可以多喝好幾碗!
「既然如此,我先回房了,你們慢慢喝,慢慢聊。」狴犴適時開口,不陪兩對兄嫂閒話家常。
二龍子和四龍子的手仍舊扣在他肩上,沒有放過他的跡象。
「一塊兒去呀,老七。」
兩人又異口同聲,這種時候兄弟顯得特別友愛。
「我到仙界去,替他們解決三十多件疑案,現在我只想躺回床上,好好睡一覺……」狴犴很想伸手抹臉,抹去一臉倦意。
「解決疑案?」參娃眸子一亮,臉上光彩四射,擺明對這四字充滿好奇。
「不,全是些不足為道的小事……」拜託,千萬不要感興趣,他不想一件件重提。
「說來聽聽嘛!」參娃當他是謙虛,出言鼓勵他。
他就是最怕這五個字!
「對呀,說來聽聽嘛,一邊喝酒,你一邊說,咱們一邊聽。」四龍子逕自替他做決定,與二龍子合作,將他架著走。
小亭幽靜,海景優遊,坐落於紫紅海草間。
亭柱為綠碧珊瑚,通體翠玉,亭簷懸掛珍珠,海潮拂動,光影變化,寧謐中,洗滌心靈。
隱約聽聞遠端箜篌清音,時而悅耳,時而崩壞,不難想像,遠在那處的箜篌,除了大龍子撥奏外,還有顆小蚌搞起破壞。
「所以……你真的光憑雙眼看,就能看出壞人哦?」
參娃嘴咬海果,配口茶沫,咀嚼有聲。
聽完故事的娃兒,總要發表一下感言,提些疑問。
「書籍上曾記載,獬豸見人起紛爭時,會以獨角頂向理屈的一方,是非常公正耿直的祥獸。」紅棗就其見聞補充說道。
「可他是龍子耶,也會這樣做嗎?」
「老七是獨角龍,這點倒有些獬豸的味道在。」
「獨角龍呀……角是長在左邊右邊?」參娃又好奇了。
「正中央啦,只長左邊或右邊,不是很畸形?」四龍子啜酒,回她。
參娃盯向狴犴,瞧了一會兒,嚥下嘴裡果肉,再問:「你從來沒有判錯過嗎?」
狴犴淡淡覷她,雖淡,眼神對她的疑惑,仍能看出些許嗤鄙。
「不曾。」他仍是好聲回答了「二嫂」。
「一次都沒有?」
「不曾。」同樣是那兩個字。
「萬一有呢?」
「不曾。」這次語氣加重,已有微微火氣。
「說不定有哪個倒霉鬼被你冤枉過,而你毫不自知,自以為自己次次皆對。」
「不曾!」狴犴皺眉,瞪她,管她什麼二嫂,照瞪。
「若曾呢?」話幹嘛說得那麼死、那麼硬呀?!
「……」這回連撥冗回她,都不屑了。
「我家老七,在這方面真的是無人能及,娃兒,你別再誣蔑他,惹他發脾氣就糟了。」二龍子出言,管管自家那口子。
「純粹假設嘛……才不會以後真發生了,他措手不及,不知怎樣應付嘛。」參娃一開口,沒幾句好話。
「有道理,防患未然。」四龍子倒贊同參娃說法,連連點頭。
真是夠了!
他浪費寶貴的補眠時間,坐在這裡,「講故事」娛樂他們,還要遭質疑能力?!
狴犴一口飲盡杯酒,喝完擱下杯,寧可回房滾綃被。
這回,沒被兩位兄長攔下,他成功走人。
「幹嘛一臉嚴肅呀……」參娃噘嘴。
二龍子攬攬參娃的肩,唇抵在她耳邊,聲量不大,但嗓音清楚:「他呀,有龍的驕傲,及獬豸的嚴謹,每次被請去辦案,皆非信口開河,胡亂了事,他可是賭上性命。」
「咦?賭上……性命?」參娃滿臉驚訝。
「獬豸一旦判錯,誤致無罪人喪命,其角將脫,角斷者,死。」紅棗輕輕喃道。
「他又不是獬豸……他一判錯,也會斷角嗎?」參娃問,換來兩隻龍子聳肩。
「至少可以肯定,他活得好好的,角沒斷,命還在,表示他之前所做的每一個判斷,皆屬正確。」二龍子很樂觀。
「難怪,他敢說得篤定,原來指錯了……代價這麼大?」參娃嘖嘖說道,「我要是他,才不去幫人指兇手哩,弄個不好,自個兒的角斷了,多划不來。」
「關於這點,他又像獬豸多一些,心存勿枉勿縱的信念,拒絕不了別人的請托。」
雖然偶爾也有龍的惰性,不過論及善與惡,狴犴大多都會點頭答應,出出力,幫些小忙。
「要是真的哪天判錯了……」參娃又在烏鴉嘴。
「呀,二龍子,四龍子……」蟹將行色匆匆到來,即便已在兩人面前停下,揖身,所有蟹足仍是急乎乎地不停舞動:「剛不是還看見七龍子也在這兒……」
「他先回房去了,找他有事?」
又是哪有紛爭,需要老七調解吧?
蟹將有問必答,喘歸喘,態度仍是恭敬:「有人在城門口擊石喊冤,攔轎告御狀,正好攔到龍主的大鯨轎……」
「有冤情?要老七去幫忙瞧瞧,是吧?」四龍子很順口接下去說。
「不……」
蟹將猛搖頭,支吾了會兒,臉上表情複雜,彷彿自己也深覺難以置信。
「那人告七龍子,誣陷忠良、冤枉好人,毀她清譽——」
那人,字字泣血,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正哭著控訴。
「我跟他無冤無仇,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冤枉我……嗚,他一句話都沒問,也未聽我解釋,手一指……就說我是兇手,吭——」痛痛快快擤鼻涕,擤完,繼續哭。
「他誣賴我!毀我清白,害我……被關了好久好久,吭——」
第1章(2)
狴犴被蟹將請來,尚未踏入廳堂,便聽見指責,濃濃冤屈,如泣如訴。
他像個惡人——這是他走進廳內,由數人眼中所感受到的指控。
因為哭訴的「那人」,太嬌小、太荏弱、太楚楚可憐,嗓,清甜而無辜,挾帶泣音,哀哀似雛鳥——而惻隱之心,同情弱方,本屬天性。
「我根本沒有殺人……我怎麼敢……尤其還是同族姊妹……」
五彩織紋的肩帔,隨其說話時,微微顫著、抖著。
色彩鮮艷的短帔,很是眼熟。
狴犴腦中的記憶,逐漸清晰。
黑衫、黑褲、五彩短帔,鳳羽一樣,艷麗的顏色……
「這真是……太可憐了……」龍主趕快撇開臉,偷偷拭去男兒淚。
「嗚……吭——」擤鼻聲附和。
「只為我家老七一個字,你被監禁至今?」龍主轉回頭,鼻頭還紅通通的,沒留意到狴犴來到。
小腦袋瓜點了點,小髻間,隨其搖曳的金鳳篦,羽翅欲飛……狴犴完全想起來她是誰。
許多年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鳳族兇嫌。
一面之緣,他卻在想起的瞬間,記憶鮮明。
是因為……她幾乎沒有太多變化?
除了瘦削些許、憔悴不少外,她的容貌、她的身形,與當年……很遙遠之前的當年,全然無異。
彷彿,在她身上,歲月凍結。
「你別哭,我一定叫我家老七給你個交代——」
「要交代什麼?」狴犴出聲,走近。
「老七!」
龍主及那只雌鳳精,同時轉向他。
兩人皆是鼻眼紅紅,這一刻,竟有些神似……神似於棄犬的表情。
「就……就是你?!」
很明顯,鳳族丫頭已不識得他,畢竟年代太久太遠,少年已長,變化恁大,不是當時模樣。
她揉揉佈滿水光的眼,努力瞧清他,眸兒瞇得好細、好細。
「好像……不太一樣,沒那麼高,聲音也……」她咕噥,試圖回想,做起比較。
「距離我前去鳳族,迄今已有數十年。」狴犴淡道。
數十年,人類嬰娃不僅會跑會跳,成家立業都有可能。
她抽了口涼息,大大震驚:「我、我被關那麼久?!」
她以為,在牢中的日子,不過三四年左右。
這問題,無人能回答她。
誰也不清楚,她被狴犴指為兇手之後,所遭受到的對待。
「你就是七龍子?!你就是到鳳族去……胡說八道的那個人?!」她從椅上躍起,一箭步逼近他。
小拳掄緊,揪絞他的衣襟,忿忿不平,激動顫抖著。
「我既不認識你,也沒得罪你,你為何要害我?!」
狴犴靜默,覷著她,她眼裡蓄滿淚水。
他的眼瞳是深邃的黑,很純粹,沒有摻雜其他,同樣的,眸內沒有一絲反省,或歉意。
對,就是這雙眼,就是這眼神,她認得,而且永不會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