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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決明

  楔子

  「丹穴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雞,體甚大,展翼達數尺,羽五彩,斑斕如虹,見則天下安寧,是為祥兆……」

  少年口中喃喃,吟念這番敘述。

  鑲在稚俊臉龐上,靈活而深邃的眼,望向藍天之中,盤踞飛舞的巨鳥——與方才嘴裡所述,完全吻合的鳥。

  「名曰鳳凰……」

  鳥中之皇。

  皇者,特別大也。

  少年脫口,道出心中真正想法:「好大只的……雞。」

  「什麼?」領在前頭的老者,兩豆塞耳,聽得不甚清楚。

  怎麼能再重複說一遍?尤其……老者正屬鳳凰同類?

  那個「雞」字一說出口,群鳳絕對翻臉,圍攻過來。

  「既是如此聖祥,又為何要找我來此一趟?」少年面不改色,轉開話題。

  老者露出苦笑:「實不相瞞,棲鳳谷裡發生了件大事,我們找不出解決方法……無計可施下,不得不求助仙界,從他們口中知悉,關於龍子事跡,能解我鳳族眼前困擾。」

  老者邊說,不由得多覷少年兩眼。腦海中,同時響起仙人語淺聲輕,娓娓訴來,眼前這年輕男孩的傳聞——

  「龍生九子,排行第七,其父貴為龍中尊主,其母則是神獸獬豸。」

  少年眉心一道淺紅,黑髮梳至腦後,全數系成長辮,一絲不苟,不見半綹凌亂,正顏厲色,五官長得極俊。

  左耳獨配一隻銀飾,簡單的圓環狀,綴點一抹耀芒。

  「龍子之中,唯一一位龍角不成雙。雖為龍,亦存獬豸本性,『見人鬥,觸不直者;聞人爭,咋不正者』。」

  青澀的面容,猶帶稚真,卻已能預見,不出幾年,他將何等出類拔萃。

  與其同齡的少年,難有此番沉穩……

  「這位龍子,能辨善惡,任何謊言與狡辯,皆逃不過他的眼,他能從一群疑犯中,看見真正有罪之人。」

  真有這種能力?

  不會是仙人們……誇大其辭?

  「他所指出的罪犯,未曾出錯,沒有冤枉過任何一位。你們若找他幫助,千萬不要質疑他,也不用追問他是憑何認定,那是他的天賦。」

  少年一襲長袍衫,筆直曳地,領立衣整,淡淡銀絲,繡有龍紋,裹在精瘦身軀上,帶股遺世自傲的清高,聲尚未沉啞,清亮好聽:「所謂大事,是指?」

  老者撫著五彩鮮艷的羽胡,搖首,歎息回道:「說來慚愧,我們族裡出了個孽輩,竟然毒殺同類,這是我們難以容忍之罪,更是族中大忌……」

  鳳,既為羽禽之首,又是祥鳥,德行與節操,自然不遜於任何人,他們自律甚嚴,對外如此,對內更亦然。

  弒同類,簡直是無可饒恕之罪。

  「偏偏當場逮捕五隻疑犯,只只都不認罪,再三辯稱她們並非兇手。我們不願錯殺,但也不想縱放——」這便是困擾鳳族人之處。

  個個喊冤,個個說不是我做的,也個個有嫌疑。

  「我明白了,要我找出真兇便是。」少年淡淡道。

  老者連連頷首。

  「聽說,七龍子天賦異稟,只憑一眼,便能分出善惡,就算犯人羅織謊言,也瞞不過你。」

  面對讚揚,少年不見喜或傲,僅是朝老者所領方向,繼續緩行。

  直至踏入一處林子,繁樹密密,圈起一座廣廳。

  老者請他稍坐,才命週遭族孫:「帶那五人出來。」

  「是!」

  「等會兒,再有勞七龍子。」老者對接下來的發展充滿好奇,想知道這只龍子,如何揪出兇嫌。

  廣廳裡,除少年與老者外,尚有數十位族中長老,早已落坐,並對少年投來注目,以及竊語私談。

  「你們準備如何處置真兇?」少年隨口問。

  「終身監禁。即便身負重罪,我們也不殺同族。」這是祖訓。

  少年不再發言。

  別人家務事,他不管,也管不著。

  須臾,族孫押解嫌犯而至。

  五名嫌犯皆為女子,身著鳳族服飾,黑衫、黑褲,肩披五彩短帔,與鳳羽色澤相同,短帔下緣滾綴一圈紅羽絨,柔軟輕揚。

  她們髮梳小髻,素簡地簪上一隻金鳳篦,鳳翅因其走動,微微顫動。

  五人相當年輕,雖披枷帶鎖,面有倦容,仍是豆蔻美麗,難以想像,當中竟有一人,犯下殺嫌。

  少年的眸光,直勾勾瞟去,將五人覷了一遍,然後,緊鎖其中一人身上。

  「果然,長相僅供參考……那副無害模樣,誰能猜到她敢做出弒族大罪?」他低低自語,濃眉略攏。

  面善心狠之人,他見多了,意外嗎?並不。

  「七龍子,人已帶到,需要聽聽她們的辯白之詞嗎?」老者,亦是鳳族族長,轉向他問道。

  「不用,我不是以言詞來判斷真偽,再者,她們會說什麼不難猜到。」

  難脫「我是無辜的」、「人非我所殺」……云云之類,聽或不聽,對他毫無意義。

  「所以,你已經知道……誰是兇手?」問話者,是廳內其餘長老。

  少年堅定點頭。

  修長的指,不帶遲疑,直直伸去。眾人目光,隨長指方向瞥去。

  「她。」

  淡淡一字,說得好輕。

  被指中的女孩,眼兒渾圓,一臉無辜,似乎不解眼前狀況,不知大難已臨頭,還怔怔看著那位指向她的年輕男孩。

  「……是她?!」

  「竟然是她?!」

  「沒想到她這麼心狠手辣!」

  廳內響起一陣喧嘩,有驚訝,有斥責,有人鼓噪謾罵,更有長老威聲大作,喝制眾人嘈雜。

  不過,這些全與少年無關。

  他沒看完後續,當鳳族人吵吵鬧鬧,斥罵兇手之際,他起身離開此處。

  他說出的話,無人質疑,也毋須質疑。

  因為,他不曾錯指,不曾冤枉。

  他所看見的,是圍繞於週身清晰的邪闇。

  無論外貌多天真單純、無論言語多親切可人,惡念,永遠無法掩蓋。

  他能見人所不能見。

  他能嗅人所不能嗅。

  他的能力,更勝獬豸。

  龍的血脈,將獬豸的殊能發揮到極致。

  他是龍子。

  龍子,狴犴。

  第1章(1)

  「去找老七來評理呀!看他是推你,還是推我!」

  「一定是你!你剛根本使詐!」

  吵到最後,兩聲吼叫,絕對有志一同,合而為一——

  「老七——」

  自小到大,諸如此類的嚷嚷,狴犴聽得太習慣。

  不管是兄弟間的爭執、芝麻小事的勝負,吵不出結果、打不出輸贏,最終一定是以「老七——」做結。

  還沒踏進龍骸城,已先聽見四龍子吼吠聲,響如巨雷。

  被喊得全城盡聞,當事人忍不住一聲低歎:「我才方從仙界回來,不能讓我喘口氣先嗎?」

  歲月使少年褪去了青澀,抽高了身形,寬廣了雙肩。

  當年稚拙模樣、清亮嗓音,已不復見。

  唯一不變,是梳整的髮辮,絲毫不亂,以及一身凜凜端正的長袍。

  狴犴腳尖落地,剛踩上城門前階,就想轉身走人,到外城去找間客棧,花錢住兩晚,換取清靜。

  但速度不夠快,兩名兄弟追上來。

  「老七,評評理!」

  看來,是不能了。

  無奈,吁歎,狴犴回頭苦笑。

  「二哥、四哥,你們又在爭什麼?」

  四龍子難得贏一場,卻被誣蔑譭謗,氣惱磨牙,雙頰紅鱗發滿滿:「這傢伙打輸了又不認賬,說我耍手段!你跟他說!說我有沒有?!」

  「你那第四招明顯做了手腳。」二龍子難得輸,也輸得很不痛快。

  一手一個,搭搭哥哥們的肩頭,狴犴重申:「到底要我說多少回,你們這種比試的勝負,不歸我管,等哪一天,你們兩位受冤屈了、被誣陷了,我保證,一定替你們洗刷冤情。」很夠兄弟情誼吧。

  說完,準備進城門,這回換他的雙肩,讓兩位龍子一人搭一邊,不放他走。

  「你看我們兩個,誰在說謊?!」兩人換另一種問法。

  「……沒有,兩位哥哥正氣凜然,光明磊落,兩人都說了實話。」

  所以高抬貴手,放開我,容我回房補眠,好嗎?

  「總有一個人說謊吧?!」兩人都不信。

  「所謂謊言,是指不實之言,心存欺騙,藉以想謀取好處,嗯,你們這叫……各說各話,並不算說謊。」狴犴嘴邊的笑,已經有些僵硬,看得出勉強。

  他看似脾性溫和,面對兄長們有問必答,實則耐心有限。

  他嫉惡如仇,嫉「囉唆」,亦然。

  「睚眥,呦厚——」遠遠地,聽到參娃吆喝,聲先到,身影遲了些。

  雙髻鯊馱載參娃和紅棗,一路游來,參娃在鯊背上揮舞著手。

  「你們兩個怎麼越打越遠,打到城門口來了?」

  見慣了龍子兄弟互毆……不,是切磋武藝,所以兩個女娃打從一開始,坐在遠端亭間,邊喝茶,邊看兩人動手,也不阻止男人的樂子——流血流汗的樂子。

  哪知打著打著,兄弟倆遠離了視線,她們擔心出差錯,才乘上雙髻鯊跟了過來,怕兩人不懂拿捏,出手太重。

  「我這次贏了!」四龍子很驕傲,向愛妻紅棗炫耀。

  二龍子馬上啐聲:「勝之不武。」

  「我憑的是實力!」四龍子朝他齜牙咧嘴,惡狠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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